“哎,柳姐姐,听说了吗?这次酒宴,老爷请来的可是韩公子!”小扇急匆匆进来,跑到桌案前,压低了些嗓门,却又掩不住兴奋。
门扉开启处,三月里清新的风里飘来些桃花的清甜。
手中紫毫未曾停下,淡淡问道:“哦?哪个韩公子?”
小扇凑上来:“好姐姐,别写啦!我可是好巧才听到书房的小李说的,就是名动京城的韩翃韩公子啊!”
头不曾抬,直到写完一句,才停下来,仍浅浅道:“是韩翃公子又怎样?”
“哎呀,柳姐姐,你不是爱吟诗弄文的么,韩公子才高,你该高兴才对,怎的今日这般散淡?”
“小扇,你别忘了,我只是府中的歌姬,并不比你这小丫头强多少。主人宴客,我们这些人歌舞吟诗,不过是个点缀。”
小扇也低落下来:“柳姐姐,你不嫌弃小扇是个丫头,咱们素日亲如姐妹,今日你是怎的啦?往日酒宴,你不都是高高兴兴的吗?歌姬怎么了?咱们身份虽低贱,却也是卖艺不卖身,总强过那些侍妾……”
小扇还在嘀嘀咕咕。
心头莫名泛起烦闷:“是,小扇,我不该说这些没用的。明日酒宴,你就放心好了;诸事繁多,快去忙你的吧。”
目送小扇离开,转眼看到庭中一树桃花正灼灼开放。往年几个姐妹兴兴头头去看,在桃花树下饮酒调弦,可是今日竟忽然看到繁华中的苍凉:不待几日,便会落英缤纷,芳华委地,满院残红。
一年年,纵韶光绚烂,也无计留春住。十八岁的生辰已然过了,看似青春正好,却不知还有几多这样的时光。
盯着手中写好的诗笺。“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恰恰是《诗经》中的《白驹》。莫非真应了诗中所言,有贤客来临?
翌日一大早,府中上下忙碌起来:往大厨房准备菜肴的,在花园中洒扫的、往各处摆果酒的、往来送茶水的、到大门口迎接客人的……来来往往,却因为府中时常置办这样的酒宴,管事的指挥有序,众人忙而不乱。
柳青青也和几名歌姬备好琴箫,在客堂后盛妆待命。
听得迎送的小厮一拨拨来报,大多是陌生的名字,主客寒暄入座。
主人乃皇室之后,家资巨万,又生性豪侠,喜欢结交各方来京名士,尤其爱才,也常资助囊中羞涩的士人。这府中酒宴上,不知道见过了多少人,有的听说后来中了进士,有的终是寂寂无名。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谈笑之间,李王孙朗声笑道:“今日天色甚好,桃红柳绿,各位路途上必然饱览春光,何不行令作诗?”
众人附和。席间一人道:“诗自然是要做的,久闻大人府上歌姬惊才绝艳,还需得几位姐姐以歌相和,才不负良辰美景。”
李王孙哈哈大笑:“这是自然,只是家姬技薄,恐扰了各位清听,今日姑且娱乐罢了,还请不要见笑。”随即,击掌三声。
这壁厢听到击掌,柳青青等四人鱼贯而出,至主座前施礼。李王孙道:“快见过诸位贵客”。四人向客席行礼。王孙一一介绍:“轻罗,善作胡旋舞;凌烟,善琵琶;柳青青,能诗善歌……”
客席上一白衫青年听到此际,起身指着席间另一男子笑道:“哦?柳青青?韩公子,可是与你有缘哦?”
大家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一位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略一凝眉,忙起立摆手道:“兄台,玩笑开不得。”
众人不明其意。
白衫青年道:“诸位,韩公子早先曾有诗云:‘官柳青青匹马嘶,回风暮雨入铜鞮’,柳青青一名,早已在诗中啊!”
众人哄笑,拿眼不住地看韩、柳二人。
柳青青听得韩翃名字,抬眼看去,那人约有二十二、三岁,长身玉立,一袭青衫,略显寒素,却也不卑不亢,温润有礼。恰恰他也正看过来,面色微红,目光中似有歉意。他起身向众人一揖,陪笑道:“此诗确是小生所作,只是时日久了;当时未闻柳姑娘芳名,如有所知,断断不敢冒犯。万望柳姑娘恕罪!”说着,又向青青一揖。
柳青青忙还礼道:“韩公子不必多礼,柳氏贱名,何谈冒犯?”
李王孙也道:“青青虽是一介女流,却也至情至性,并非寻常女子,韩公子不必拘礼。”
那韩翃似乎放松了些,投来略带感激的目光。见那青青湖绿色裙衫,鹅黄绣襦,姿容极美,却并无娇媚之气,清丽不俗,不禁心中赞叹,却也不敢再看。
青青见他言谈有度,举止有礼,并不像以往常见的那些浮浪子弟贪看自己美貌,心中也留意了几分。
说话之间,仆人来报,花园凉亭各项物事已准备停当。
李王孙请众人移步园中,再排茶酒果品,旁边几张桌案上,备下了笔墨纸砚。众人射覆投壶,饮酒作诗。诗韵不拘一格,桃花春风,尽皆入诗。
士子们趁着酒兴,不时写下一两句,又摇头涂抹;诗成者便高声吟诵;凌烟、紫云随韵调弦,低低相和。
青青见那韩翃并不多言,只沉思片刻,便挥毫写就,心下暗暗称奇,正思量着不知他写了些什么,只见众人早已围了过去。那白衣青年似与他相熟,一把拿过诗笺,朗声诵道:
“汉宫曲
家在长陵小市中,珠帘绣户对春风。
君王昨日移仙仗,玉辇迎将入汉宫。”
“好诗!”
“这‘珠帘绣户对春风’一句尤好!”
一时间,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各位谬赞,小生今早恰从兴庆宫旁边路过,心有所感,胡诌一首。”韩翃起立拱手。
“青青,我观韩公子诗才过人,把他的诗拿来唱一曲可好?”听到李王孙发问,猛然醒悟自己目光盯着他太久了,忙定定神回头。王孙浅浅笑着,戏谑地看看她,又别有意味地看看韩翃。
一股热流好像涌上面颊,只好敛眉低首道:“但凭主人吩咐。”
李王孙着人将韩翃的诗作呈上。青青也不多言,低头细思片刻,道:“凌烟,以阳春调起曲,中间听我音韵,相机而变。”
琴音渐起,嘈嘈切切,若晴天丽日,一树繁花。轻柔的女声慢慢揉进来,前两句缓缓唱出,若清风入庭院、度花间,无限的温柔明媚。
琴音一转,曲调又起,还是“珠帘绣户对春风”这句,这次却仿佛向上登了几阶,那声音也渐次明亮清脆,又若风过燕来,穿绕花树之间。
如此三叠,那声音更为高亢亮烈,仿佛登临到高处,万顷阳光忽地倾泻下来。
众人心头微热,不知道是酒喝得多了,还是心潮随着这曲子激荡。
琴音渐歇未歇,那声音又变得低沉婉转,幽幽吐出后两句。“玉辇迎将入汉宫”,每个字都缓慢,越来越轻,然而,那袅袅余音却似有了重量,一寸寸压上心头。
琴音渐渐消歇。
许久,不知是谁一声喝彩,众人方如梦初醒。
那白衫青年拍案叹道:“真是绝唱!韩兄这诗和柳小姐这歌,也算得上绝配!”众人附和,一发赞不绝口。
李王孙也含笑颔首。
韩翃眼中闪过惊慕之色,又不知如何化解众人夸赞,略显慌乱。
青青起身深施一礼:“雕虫小技,能博诸君一笑,青青不胜感激。大好春光,何不观我轻罗姐姐一支舞?”
……
酒宴结束,众人也多已散去。青青等人也自回房休息。
掌灯时分,小扇却又急匆匆来报:“柳姐姐,主人叫你快到后堂去呢。哎,今天见到韩公子没有?长什么样?诗才是不是真的很好呀?……”
青青心下一阵慌乱,顾不得小扇缠问,匆匆去往后堂。
李王孙正捧着茶盏。见青青进来,劈头一句:“青青,我欲将你许配与韩翃,你意下如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