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微微沉吟:“主人何出此言?莫不是青青做错了什么?还请主人明示。”
那李王孙却摆了摆手:“这些年来,府中宴请过多少士子?韩翃公子确是个中翘楚,今年春闱必定大展身手。我与他交接月余,早已叫人打听过了,他出身虽是寒微了些,品性和才学却是极好的,不愁无出头之日,将你嫁与他,也算是终身有靠。”
见青青仍若有所思,又道:“我在富贵场中厮混多年,这世上至美之人、至宝之物,也算是见过了不少,焉能一个个据为己有?况岁月无情,匆匆催人老去,繁华富贵,终究是过眼云烟;享乐热闹,也不过一时繁盛。再者,天下无有不散之席,当今朝廷,面上看来还太平,却早已暗云汹涌,危机四伏。到时候,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府中终非久留之地;你们,也得有个去处。”
柳青青听主人此番言语甚是悲凉,也算是推心置腹,索性也敞亮了开来,道:“多谢主人苦心安置。青青自幼被卖到乐班,多亏主人买了来悉心照看,无论生死都愿追随主人……”
李王孙哈哈一笑,摆手道:“怎地说这样的傻话!都跟着我做什么?你放心,此事交给我来置办。”
青青低头道:“多谢主人,此事,还不知韩翃公子……”
“你呀,往日都道你能解诗文,今日酒宴,难道未解诗中之意?”李王孙见青青不解,笑道:“一个人有了情意,只怕瞒不了旁人,更瞒不了自己,一会儿回去好好想想。我在章台街还有处院子,就作陪嫁送与你,再出钱替你操办,你自才情不凡,谁敢轻看?”
“青青还有一个请求,万望主人答允。”看到李王孙点头,才继续说道:“请先不要对韩公子提这房院和钱的事,只先问他婚事。如若他犹疑,万万不可再提。”
“唉,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是你多虑了!韩公子对你情意是真,可是还有一点,你也要想得开:他是河北昌黎人,家中父母兄弟尚在,功名未建,一时不好禀告父母,只怕上不了主位……不过也没什么要紧,他总是要在长安求前程的,此事再慢慢筹划……”
小扇早等得着急,见她回来,迎上来问这问那。听青青简单一说,喜之不尽,竟要替她筹划出嫁的细节。推说白日劳乏,好不容易将小扇打发走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仔细想韩翃的诗句——“玉辇迎将入汉宫”,“汉宫”就是此地,那么,是怜她幽藏深院、不得自由?要唱的时候也是想到了的,可能是心底自怜总无法消弭吧,所以相信这是懂得,是悲叹,才勾起心底那一丝丝感伤,将曲子唱的那么低回婉转——莫非如此说来,该是主人旁观者清?但愿他没有看走眼。如若嫁不了有情人,倒还不如就老死在这府中……
两日后,李王孙差人去收拾章台街的房院,准备各样物事;又叫了锦绣坊的裁缝和万宝楼的人来,唤她去裁剪衣裳,挑拣簪环首饰。叫小扇也收拾起来,给青青作陪嫁丫头,一并过去服侍。
十余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吉日,韩翃与柳青青成婚。
李王孙玉成韩柳二人好事,以章台街宅院相赠,并出三十万钱给柳青青作陪嫁。一时间,在长安传为佳话。都道是红颜薄命,乐坊中诸乐妓、权贵之家所蓄歌姬,却无不艳羡柳青青命好,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不仅主人开明豪爽,且得了个风流俊逸的才子作郎君。
夫妇二人青春年少,那韩翃青年才俊,性情温和,那柳青青花容月貌,又善歌吹;二人吟风弄月,真真如蜜里调油一般。眼看春闱将至,柳青青红袖伴读,催促韩翃勤勉读书。
好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个把月过去了,韩翃春闱业已试毕。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天,春闱放榜,韩翃出去半晌,兴冲冲地回来,原来中了进士,马上有官使来送喜报,不日又要踏马游春,曲江宴饮,雁塔题名,好不风光,自不必说了。
皇帝开恩,命新科进士们先回乡省亲,告慰父母,再来京任职。
韩翃虽与青青难舍难分,怎奈一则皇命难违,二则离乡日久,也甚挂念家中亲人。遂与青青约定,最迟一个月,就回来团聚。
二人长亭相送,依依不舍。“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柳色青青,无奈终留不住离人身影。
青青每日与小扇关起门来料理家务,计算着日子,静待韩翃回归。
不知怎地,青青心中却放不下一丝隐忧:有主人的气派在此,韩家倒也不至于难为她;大唐繁华盛世,民风倒也开放,对门当户对也并不十分讲究,就算真不给她正妻的名分,只要二人情意尚在,她倒也并不想无谓地计较;只是莫名的一丝丝烦忧缭绕不绝,也许是对未来的新生活有着隐隐的恐惧……
这一天,小扇照例出去到街市采买些物品,不多时却慌慌张张跑回来,大叫:“柳姐姐,不好啦!安禄山造反啦!”
青青心头一震,忙叫她喘口气慢慢说。
“街市上大家都在议论,说是前些日子安禄山起兵造反,来势汹汹!”
“快!随我到主人府上!”
主人的忧虑原来是真的,内有奸臣作祟,外有藩镇虎视,野心勃勃的安禄山,近日联合了契丹、突厥等部落虎狼之师20万,以“忧国之危、讨伐奸佞”为借口在范阳起兵。而大唐平安日久,早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猝不及防,叛军一路进犯,河北州县望风瓦解,短短几天,就控制了河北大部郡县,现已进入河南境内,马上要直奔长安而来。
青青脑中轰然一响:河北!那韩翃家乡昌黎岂不是正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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