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淮南正是燥热的时候,高耸坚固的城池挡得住战争的践踏,却挡不住烈日的挥洒。无论是行人还是军士,都被骄阳烘烤的很是疲惫。作为一个地理位置十分特别的重镇,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太平年月的繁华富庶,还是混乱时代的金戈铁马,都赋予了这座古城特殊的底蕴。
当今这淮南,更是天下瞩目之地。南陈与北周划江而治,谁都对这咽喉之地势在必得。自从南陈孝文皇帝用许靖为大将军之后,君臣相得,国力蒸蒸日上,尤其收复了庐江和滁州,一扫百年之颓势,自此可与北周分庭抗礼,兵锋直指淮南。
“申时已过,击鼓关城门!”城门令看了一眼身边的漏壶,对负责击鼓的兵士下令。细密的鼓声伴着不断涌入城中的民众,淮南关上了沉重的大门。
城门令看着大门关上,才缓缓地出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望着城门口飞舞的尘土和远方翠绿的山林,思绪万千。
当初他接任城门令的时候,淮南的城门都是日出而起,日暮而关。那时他就知道,他这一辈子就要守着这城楼了,谁会注意一个芝麻小官的功绩?可是即便是小小的城门令,恐怕也做不下去了。南陈已经打过来了,今天淮南城上写着大周,谁知明儿会挂上那个大王旗呢?
“听说朝廷派了一位大将军去了徐州,总领五府军事,瞅着样子像是要跟南人拼命了!”城门令对着左边的一位老卒说到。
老卒头发灰白,由于由于早年左脚受过伤,站立时不自觉的向右倾,好像浑身的重量都依仗在那根同他般苍老的长矛。
“现在可不是咱们拼命的时候啊,南人近几年可是屡战屡胜,滁州一战,那些老徐州的兄弟们可是十不存一。你看看现在这些新卒,听到许靖之名可谓是闻风丧胆,军无战心,拿什么去打?”老卒摇了摇头,对形势很是悲观。
“哼,要不是那个郑王,昏庸无道,我等北人陆战怎么可能打不过那些南地腐儒!可怜我徐州十万精锐之师,尽丧于他手。”城门令愤懑不平。
郑王夏籍,原是徐州牧,北周“非夏莫王”、“诸王守关”,以前南陈国力衰微,无力北上,他这个徐州牧做的还是很舒服的,但自从许靖被南陈孝文皇帝发掘出来,定下了“收复中原”的国策,他这个徐州牧一天比一天难做。论勇武谋略,他差许靖十倍不止,滁州一战,不到三日,十万徐州军几乎全军覆没,这座重镇几乎算得上拱手让人。
滁州易主,摆在许靖面前的阻碍就只有淮南。淮南之后,是北周连绵的腹地,可以让他任意驰骋。再加上从长江对岸源源不断运来的钱粮辎重,以庐江、滁州为根据,进退自如。
淮南人或许不懂得他们此时对于天下大势的重要作用,却也都知道马上就要在自己的家门口打仗了,这些天都在做着准备。北周、南陈百年交战,彼此之间都有血海深仇,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北周民风厚重,看不起南陈那些轻浮文人,可是心里也知道,论水战,北周比不上南陈。同样,南陈文墨昌盛,鄙视北周只知征伐,称为虎狼之国,但论陆战,也明白北周的骏马弯刀不可与争锋。彼此之间,虽恨,但也透着一股敬意。
随着许靖的横空出世,给了南陈人莫大的信心。他们第一次知道,不仅在长江上,可以打败北周。在陆地上,他们一样可以让北周的骏马失蹄,弯刀折断。
北周之人无不以滁州一战为国耻,在他们眼中,只会躲在长江后面的南陈懦夫,却在自己家门口生生的夺取了两郡之地,那种屈辱弥漫在每个北周人的心头上,折磨着他们,也激励着他们。
……
长安,这片疆域最具龙气的古城。有史以来,在此建都的朝代不知凡几。它的城墙是最坚固的,它的护城河是最深的,它的守备是最严密的。当夜色洒下,这座古城就像一座不可僭越的高山,给人难以仰望的威严。
此时的未央宫,灯火通明,丞相项淹、梁王夏期、御使大夫张守俞,都在正殿激烈的讨论。在他们的上首,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帝王正在认真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北周恭帝,一个绝对称得上雄才大略的帝王,在位二十一年,中兴了一个穷兵黩武的帝国。北据异族,内安黎庶,使府库充盈,百姓安乐。他这一生或许只做错了一个决定,便是任命夏籍为徐州牧了。现在他这个错误,正在威胁着他所拥有的帝国。
“当今我大周国富民强,各部军民皆思一战,建功立业。如此大势,正乃一统天下之良机。若仍守城拒战,则上不能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下不能安百姓建功之意,大周之威严何在?”梁王夏期率先说到。
“梁王此言差矣,我大周虽然比先帝在时富裕一些,然国库仍然空虚。去年豫州大旱,尽府库之存,不过堪堪度过,各地百姓现在人心初定,实不能再轻启战端。徐州又加新败,军无战心,若强与南陈一战,则大周危矣!”丞相项淹反驳。
“丞相莫非老了,胆子如此小,我大周何时惧战!你说府库空虚,难道更甚先帝当年?那时都能在幽州杀得异族丢盔弃甲,现今却连南陈都不敢一战,是何道理?论陆战,南陈比得上北方异族?当今国盛而丢土,岂不贻笑大方?”梁王冷笑,“若我没记错,令郎项徵现在可是总领徐州五府军事。丞相就算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也该相信陛下钦点的破虏将军。再者说,就算徐州军兵无战心,那项将军带去的两万燕赵之士也不堪一战吗?”
“破虏将军在幽州可是万夫莫敌啊!”恭帝笑着说到,眼睛看向了御使大夫张守俞,“张卿啊,即是众议,你也该说说你的看法。”
张守俞忽听恭帝之言,连忙起立躬身,“臣乃一介书生,陛下若问臣文章经典,臣还能答。可臣素不知兵,如此国家大事,不敢妄言,以免淆乱圣上视听。”
“哈哈,张卿太过谨小慎微,我大周从未有因言获罪一说。君臣之间,知无不言也。他南陈伪帝能捏土聚沙,生生造出一个许靖,而朕的臣子在朕面前却连心里话都不敢说。这要传出去,朕岂不是成了昏君!”恭帝依旧面带笑容。
“臣诚惶诚恐!”张守俞连忙跪下,“既然陛下口谕知无不言,臣自当言无不尽。”
“嗯,这才是君臣之道嘛,圣人都说‘知而不言为不忠’,以后万勿如此!”恭帝说到,“卿有何言,但说无妨。”
“当今天下之势尚未明了,我军又新败,臣以为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再与南陈交战。破虏将军在幽州虽万夫不挡,但在徐州却未必如幽州那般得心应手。滁州虽为重镇,但有淮南在面前挡着,我大周腹地暂未有威胁。若强行交战,双方胶着,钱粮之费,我大周实不如南陈。就算项将军运筹帷幄,力压许靖,收复了庐江和滁州,又能如何?燕赵铁骑又生不出翅膀飞过长江,金陵不照样毫发无损。”张守俞侃侃而谈,“若战胜,不过得鸿毛之利;战败,却有泰山之危!”
“依你之见,滁州、庐江便拱手让人了?”梁王气愤填膺,“我大周列祖列宗,逐鹿中原,血战百年,才得这锦绣河山。今日你唇齿一碰,便割二郡,我大周体统何在?脸面何在?”
“大周体统在一统山河,不在争一时之短长!”丞相项淹走出,“陛下,臣闻欲成不世功业者,须有卧薪尝胆之志。时机未到,纵毁誉加身,也不可为之所动。老臣望陛下忍一时之辱,以全大周万世之功!臣深知北周无人不想收复二郡,一雪前耻。但若如此,陛下二十年励精图治之功,臣恐毁于一旦。”
梁王还欲再言,却看见恭帝举手打断了他,心想陛下已有决断,便不复言。
“朕闻南陈数年以来皆风调雨顺,少有的富足时候,所以才敢引兵犯界。他们以为我大周不可能忍得下来,而朕却不能不忍下来。”恭帝顿了一下,“正如丞相所言,府库之存已不足支撑一场大战。此时彼欲动而吾欲静,不可顺了那伪帝的心思。”
恭帝站了起来,“朕心已决,暂不与南陈一战!令破虏将军项徵驻守淮南,给朕守好国门。等着吧,总有一天,我大周的骏马弯刀,会踏破金陵!”
廷议结束,大臣回府。丞相项淹和御使大夫张守俞默契的走在了一起。
“守俞啊,多亏你在陛下面前一番诤言,才使我大周不至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也让那好战的梁王无法得逞。”项淹叹了一口气,对右首的张守俞说到。
“还是陛下英明神武,下官不过说了些微薄之言而已,安敢居功。”张守俞笑容很腼腆。
“你这个人,不知说你是赤子之心,还是说你老狐狸?你我深知,这番谋划实乃迫不得已,我大周臣民无不思战,偏偏你我……,唉!”项淹心情低落。
“丞相拳拳为国之心,天下无不知晓,自古为臣者担当生前,不计身后!我等苦心,何须青史留名,誉满天下。”张守俞正色说到,“我听说梁王最近接触了不少江湖异士,其中还有不少以武犯禁的人呐。朝堂之上,或许我等还可与其据理力争,可是暗地里,东花厅的手段,非我等可以企及。”
“梁王与我等虽政见不同,但他也算天下奇才。幽州一战,他手底下的能人异士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论权谋一道,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项淹有些感慨,“陛下知人善用,让梁王掌管东花厅,也算是人尽其才。”
“这么一个权王,对大周不知是福是祸啊?”张守俞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夜色更深了,长安城上的月亮更加明亮起来。
华山,落雁峰。
月色在这里显得更加皎洁,世人说,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华山之奇险,诸岳不能与争锋,千尺幢通天道,百尺峡百丈崖。常人想要登顶便千难万难,更别说在上面建一个草庐了。
可现在落雁峰上确确实实有了一个草庐,草庐中还透出了一缕灯光。
“东花厅又来人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对着面前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说到。
“嗯,被我打发出去了。”男子面无表情的说到。
“梁王还是要你出山?天下能人异士这么多,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念念不忘?”女子有些担忧的说到。
“他只是要我一个承诺,一个十五年后的承诺!”男子的眼里透出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