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的痛·终于流下来的眼泪
这一天，号房里没有参与生产，一屋子的女人整整齐齐坐在小板凳上，虽然不允许说话，但总有人窃窃私语。
夏芳习惯把头半倚在墙上坐着，眼神空洞，一副颓然的样子。
程程显然已经成为了同龄人和同类人的焦点，两三个人低头小声嘀咕，时不时发出轻轻的笑。
我是处在所有热闹之外的，然而，看到冰冷的铁窗，畅享的翅膀夭折在了心底。
楼道里传过来警官的喊话，我被再次提审，夏芳被提审。
号房因此有些嘈杂起来，人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许是夏芳提审的频率太少，大家免不了有些兴奋：夏芳，终于有动静了！
出了监区，走在提审室的路上，夏芳走在我前面，瘦削的身子有些摇晃。
这孩子，好像缺失了很多爱一样。
说实话，提审的煎熬就是精神的折磨，每一个在押人员都难逃提审的层层劫难。每一次提审过去，就犹如一场炼狱，回到号房，人如同虚脱一般。
办案单位的刑警，一再核实罪状。条条框框，签字画押，无一例外。
而在拘捕以后，我的记忆力呈现出间断性的失意，好多东西已经想不起来。尤其是关于账面上的数学，需要我去回忆时竟然一片空白。
民警常常会引导性提问，还会说一些鼓励坦白的话。看守所里盛传着一句名言：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拒不交代，回家过年。
我原本就实在，从不会扯谎，更不会在关键时候隐瞒什么，维护自己的即身利益，这让我不可避免地成就了自己的罪名。
每次提审，鲜红的手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烙印在显示时间，金额的地方。这些鲜红的印记仿佛就是驱散不走的幽魂，不时浮现在脑海里，久久不愿意离去，成为我身心脆弱的严重困扰。
提审快结束时，在提审室的门口，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晓初。看来，作为我的辩护律师，他一定有事情要询问，或者带来了家人的问候。
我的模样，早已不是初识晓初时的我。我们曾经是朋友，而此时，我坐在他的对面，有铁窗隔挡。我的手被手铐拷在桌子上，不能随意行动。
这样的画面，充斥着嘲讽的意味。每次见到他，对于我的内心，是一种难于启齿的隐痛。
晓初询问关于公司融资的具体事项，显然是律师的做派。这样的晓初让我觉得陌生，也很受伤。
你要的照片，我给你带来了。晓初说着，把儿子专门打印放大的照片摆到铁窗上。
图片上的小丫头甜甜地望着我笑，那小模样，像极了儿时的我。
刹那间，泪如泉涌！
我在努力着看，透过泪幕，模糊了丫丫的脸。我在努力擦着，新的泪线又垂落下来。
我已不能自已：在被羁押半个月的日子里，无论多难，多苦，无论遭受过多少屈辱，纵然我想为所欲为放声恸哭，眼泪却如枯竭了一般，滴不出一点来。
此时的眼泪成为我最奢侈的宣泄！
泪眼里，丫丫在笑，丫丫在走，丫丫在调皮。我精心呵护一年的丫丫，此刻却成了奶奶在非常时期非常境地里疗治心伤的良药。
晓初一直在一旁，等待我的情绪平息。我把图片看了又看，我怕一转脸的功夫，会淡忘丫丫的可爱。而这样努力的记忆，是不是就可以把小丫头的模样篆刻在心里，成为我苦难日子里最温暖的慰藉？
一路回号房，一路流泪，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丫丫的影子。
这一天里，眼里一直潮湿。
傍晚时分，有包裹和钱票送进号房，意想不到的是居然有红毛小李的。她听到有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后来几乎是蹦过去抢到了怀里。
不一会儿，楼道里响起了包号干部柳队的谩骂声：B七的人，怎么都是极品？红毛，跟干部报备你家家破人亡，结果今天家人来了一大帮。夏芳，不，夏园，你到底是叫夏园还是夏芳？在看守所待了大半年，居然没人提审？办案民警怎么也找不到夏芳的相关资料，结果，还是家人找来了，你不是说自己是孤儿么？
红毛和夏芳都已经规规矩矩站起来，垂下头，不敢抬头。
柳队气哼哼地说着，骂着，晋锦在铁门内陪着小心。
柳队走后，晋锦看了红毛的亲情留言，原来是她的丈夫和家里人来到了看守所探望。
红毛终于有了自己的钱账，她小心翼翼把那张小小的票据揣在了怀里，又用手摁了一摁。
卓凡看见了调侃：红毛，是不是该请客了？
红毛鸡啄米一样点点头：请，请，请！
夏芳。不，是夏园一直在流泪，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半倚在墙上，仿佛那是她的专属姿势。
晋锦怎么问，她也不愿意回答。蜡黄的脸上，泪渍一道又一道的累加。
我也一直在流泪，一直在想念我的丫丫。
小丫头从出生的头一天晚上开始，就不在婴儿车里睡觉。她不怎么哭，就轻声哼哼，把她抱到床上，我躺在她的旁边。她，连同她的小被褥都在我的臂弯里，一夜睡得香甜。
医院窄窄的病床，她居床中央，我的睡姿，只能将身体立直。
小丫头的乳名丫丫是我取的，小丫头的摇篮曲是我哼唱的，小丫头的漂亮衣服是我买的，小丫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什么时间段学会什么本领，只有我最清楚。
小丫头喜欢和奶奶在一起！
这是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也是我无法补救的遗憾。原本以为，我可以见证她所有的成长，但是在孩子最需要奶奶的时候，奶奶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这一夜，那高高的小铁窗里，有一弯新月悬着，看似丫丫澄澈的眼睛。
一夜无眠！
这一夜，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的心潮起伏，那是夏园！
她或许想起了很多过往。家人给她买了衣物，上了账，却勾起了她太多的辛酸。
红毛睡得死沉，揣着钱票的梦应该是踏实的，安心的。自己的生活有着落了，至少不用低声下气再和人讨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