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堆满旧心房,沉默良久后我们终说 “好久不见” - 草稿

大三那年我指着杂志说以后要有落地窗的家,沈屿阳笑我天真。

八年后他成了甲方总裁,我仍是策划部的小透明。

第一次去他家提案,玄关的雨伞架是我画过的草图样式。

“沈总品味独特。”我强装镇定。

他晃着红酒杯轻笑:“前女友的遗物。”

那夜他醉醺醺按响门铃,指尖摩挲我锁骨旧疤:“当年你说分手,我当真了怎么办?”

后来他助理说漏嘴——

沈总这些年换过三家公司,只为截胡所有能让我参与的项目。


一、寒潭凝望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像细密的针,悄无声息地钻进林晚星的骨头缝里。她捏着那份薄薄的策划案初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廉价甜腻的气息,混合着打印纸的油墨味,沉甸甸地压下来。

门开了。

一阵微不可察的气流扰动。林晚星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却瞬间被钉住。

沈屿阳。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了千百遍,带着陈年的苦涩和酸楚,此刻却像一个无声的惊雷,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他走进来,步伐沉稳,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贴合着他比记忆中更挺拔宽阔的肩线,周身笼罩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疏离感。时间这把刻刀,削去了他少年时的几分青涩跳脱,只留下冷硬的棱角和深不见底的眼神。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人,如同众星拱月。

他径直走到主位,动作流畅地坐下。目光扫过全场,那双林晚星曾经无比熟悉、盛满过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波澜。他的视线掠过她,没有任何停顿,仿佛扫过一件无足轻重的家具。

“开始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有着金属般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会议室里所有细微的杂音。

林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闷响。她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而来的眩晕感。八年的时光,一千多个日夜的刻意遗忘,在看见他下颌那道清晰依旧的线条时,轰然倒塌。

她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僵硬地站起身,走到投影屏幕前。PPT的光线有些刺眼,打在脸上,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的标本。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像每一个在甲方爸爸面前卑微求生的策划一样。

“……基于贵司的品牌调性,我们初步建议在本次新品发布会上,融入更多年轻化的互动元素……”她的声音干涩,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异常单薄。她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衬衫,正被一层薄薄的冷汗洇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沈屿阳微微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那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钢笔。他似乎在听,又似乎完全没有。直到林晚星讲到关于核心传播点的构想时,他手中的钢笔“嗒”地一声,轻轻点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

林晚星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穿透屏幕的光晕,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评估,像是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林晚星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林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你提出的这个‘情感共鸣’切入点,数据支撑在哪里?目标用户的真实画像,你们做过几轮调研?还是说,”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冰碴,“这只是你个人的、一厢情愿的幻想?”

“一厢情愿”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林晚星所有的伪装。她的脸一下子褪尽了血色,会议室里其他人探究或同情的目光像无数小针扎在她身上。她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只能死死盯着投影屏幕上的文字,那些黑色的方块字在她眼前扭曲、跳跃。

“沈总说的是。”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部分……我们确实需要补充更扎实的数据支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会议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了。林晚星几乎是逃也似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只想立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她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塞进包里。

“林晚星。”

那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捆住了她的脚步。她僵在原地,脊背绷得笔直。

沈屿阳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隔了八年,依旧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瞬间唤醒了无数被强行封存的记忆碎片。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头顶。

她强迫自己转过身,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但面部肌肉僵硬得像冻住了一样。

他比她记忆中更高了,此刻微微垂着眼看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她抓不住。最终,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客套。

“策划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紧紧攥着的文件夹,“抓紧时间修改。下周一,我要看到新的版本。”

“好的,沈总。”林晚星听到自己机械地回应。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沉甸甸的,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仿佛空无一物。然后,他转身,在助理的簇拥下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林晚星站在原地,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缕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冰冷地缠绕着她。八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他死死攥着她手腕的滚烫温度,和他最后那句嘶哑的“林晚星,你别后悔!”……无数画面碎片般冲撞进脑海。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廉价的咖啡味混合着残留的冷气,呛得她喉咙发疼。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二、月光下的标本

一周后,一场非去不可的商务酒会。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晕,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水和酒精混合的奢靡气息。林晚星穿着公司统一租来的黑色小礼服裙,像一滴不小心滴入油画的墨点,局促地站在角落里,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沈屿阳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他端着酒杯,从容地周旋于众人之间,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是掌控全局的自信。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林晚星远远看着,只觉得他和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如此契合,而她,早已被远远抛在另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他身旁那位挽着他手臂的女伴——一个明艳动人、气质高雅的年轻女人。女人微微侧着头,正含笑对沈屿阳说着什么,姿态亲昵而自然。沈屿阳侧耳倾听,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林晚星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闷闷地疼。她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手里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金色的气泡不断上升、破裂,如同她心里那些不合时宜、早该死透的奢望。

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放下酒杯,她低声跟旁边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匆匆走向洗手间的方向,试图逃离这片令人无所适从的喧闹。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显得格外安静。林晚星凭着模糊的记忆寻找着洗手间的位置,却在一个拐角处迷失了方向。眼前是一扇厚重的、与旁边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门。她犹豫了一下,以为是客用卫生间,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一下。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混合了旧书、上好皮革和阳光暴晒后木头味道的独特气息。这不是洗手间。林晚星瞬间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正想退出去,目光却被眼前的景象牢牢攫住。

这是一间异常宽敞明亮的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占满了整整一面墙,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此刻,窗帘并未完全拉拢,月光和远处的霓虹灯影温柔地流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落地窗!大学时那个闷热的夏夜,她曾兴奋地指着时尚杂志上一幅北欧风格的公寓图片,对他描述着未来的家:“屿阳你看!一定要有这么大的落地窗!这样阳光就能晒到地板上,冬天抱着猫看书,多好!”那时的沈屿阳,正埋头在游戏里厮杀,闻言只是抬起头,带着点戏谑的笑意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傻瓜,净想些没边儿的,先毕业再说吧。”

那时她笑他不懂浪漫,他笑她天真。

可眼前这面巨大的、仿佛将整个城市都框进来的落地窗,正无声地矗立在月光里,和她当年指着杂志描绘的,几乎分毫不差!

林晚星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双脚沉重得无法挪动。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震惊,缓缓扫过这个空间。

墙角,一盏线条极其简约流畅的落地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晕——那灯的形状,分明就是她大三时在素描本上随手涂鸦过的设计稿!

靠墙的实木书柜旁,静静立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雨伞架。那流畅的曲线、黄铜与黑胡桃木的结合……林晚星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绝不会认错,那是她在一次设计选修课上,为了应付作业而画的草图,当时还被他嘲笑像“长了脚的蘑菇”!

目光最终落在了宽大的书桌上。桌面干净整洁,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笔筒。她的视线被桌面玻璃板下压着的东西吸引住了。隔着几步的距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她辨认出那是一张……糖纸?一张褪色得厉害,边缘甚至有些卷曲的、印着模糊水果图案的彩色玻璃纸。

记忆的闸门被汹涌地冲开。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她坐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被闷热的天气和难解的微积分题折磨得心烦意乱。沈屿阳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剥开糖纸,趁她不注意,飞快地塞进她嘴里。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瞬间驱散了烦躁。她记得自己气鼓鼓地瞪他,他却笑得像只恶作剧得逞的狐狸,顺手把那张亮晶晶的糖纸捋平,夹进了她的课本里,说:“喏,林晚星同学的烦恼溶解剂,收好了。”后来那张糖纸,被她悄悄贴在了日记本的扉页。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林晚星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了冰冷的门框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看够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书房里凝固的、令人心慌的静谧。

林晚星浑身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僵硬地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沈屿阳就站在书房门口。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斜倚着门框,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走廊里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她无所遁形。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之外,书房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暗流,以及林晚星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窥破心事的慌乱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个立在书柜旁、造型独特的雨伞架——那个她曾经画过的“长了脚的蘑菇”。

“沈总的品味……”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试图用一句刻意的、公事化的客套来掩饰内心的滔天巨浪,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独特。”

沈屿阳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雨伞架上。他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然后,他轻轻晃了晃酒杯,冰块撞击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抬起眼,目光重新锁住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地扎进林晚星的耳膜:

“嗯。前女友的‘遗物’,留着当个念想。”

“遗物”两个字,被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调吐出,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林晚星的心上。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抵御心口的窒息。

“抱歉沈总,我走错地方了。”她语速极快,声音低得像耳语,每一个字都带着仓皇的尾音。不等沈屿阳有任何反应,她几乎是逃也似的,侧着身子,狼狈地从他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挤了出去。高跟鞋在厚厚的地毯上踩踏,发出沉闷而慌乱的噗噗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暧昧的光影里。

沈屿阳依旧维持着倚靠门框的姿势,一动未动。他缓缓抬起手,杯中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激。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张压在玻璃板下、早已褪色的糖纸上。月光透过落地窗,在那张小小的彩色玻璃纸上投下一点微弱的光斑。他抬起手,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描摹了一下那模糊水果图案的轮廓。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三、海风与旧愿

项目进入攻坚阶段,出差成了必然。目的地是南方一座多雨的临海城市。飞机落地时,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合作方派来的车将他们送到下榻的酒店。林晚星和沈屿阳,以及双方团队的几个人,沉默地站在酒店前台。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林晚星刻意站在人群边缘,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自己行李箱的轮子。

“沈总,林小姐,这是房卡。”合作方的接待人员笑容可掬地将两张薄薄的卡片递过来。

沈屿阳自然地伸手接过。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其中一张,目光平静地扫过上面的房号,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另一张递到了林晚星面前。

林晚星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眼看他。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交接动作。“林小姐,你的。”声音平稳无波。

“谢谢沈总。”林晚星迅速接过房卡,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微凉的指腹,像被细小的电流刺了一下,她飞快地缩回手,垂下眼帘。

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林晚星紧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刻意忽略身旁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她几乎是第一个拖着箱子走出去。

长长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音效果极好,脚步声被完全吞没。林晚星找到自己的房间号,刷开房门。就在她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那间房门上贴着的号码——紧挨着她的房间。

她的动作停滞了一秒。是巧合吗?还是……她不敢深想,迅速闪身进了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却无法平息她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

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临海城市多变的天气和合作方反复的要求,让整个团队都焦头烂额。会议一场接着一场,讨论、争执、修改、推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压抑的疲惫。

在一次冗长而毫无进展的会议后,林晚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她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令人窒息的会议室,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透口气。走廊尽头有个小小的露天吸烟区,此刻空无一人。她推开通往露台的门,潮湿微咸的海风瞬间涌了进来,带着雨水的凉意,稍稍驱散了胸口的烦闷。

她靠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海平面出神。海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咳。”

一声极轻的咳嗽自身后响起。

林晚星猛地回头。

沈屿阳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天色下明明灭灭。他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肩头。

“风大,进去吧。”他的声音不高,混在风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林晚星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针织开衫,摇摇头:“里面闷,透透气。”

沈屿阳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被风吹散,模糊了他深邃的轮廓。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沉默像无形的潮水,在呼啸的风声中静静流淌。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沉闷声响,规律地传来。

“这里,”沈屿阳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脚下的露台,又指向远处灰蒙蒙的海岸线,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你以前说过,想来看看。”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记忆的碎片瞬间翻涌上来。大四那年,他们挤在自习室狭窄的座位上,她看着一本旅游杂志上这片海域的照片,眼睛亮晶晶地推给他看:“屿阳,等我们毕业了,攒点钱就来这里好不好?听说这里的落日特别美!”那时他正被毕业设计和求职的双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有些冲:“林晚星,现实点行不行?工作都还没着落呢!”

那点小小的憧憬,像肥皂泡一样,轻易就被现实的冷水浇灭了。后来……就再也没提起过。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更没想到,他会在此刻,用如此平淡的语气提起。

林晚星猛地转过头看向他,眼底是无法掩饰的震动和一丝狼狈的酸楚。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得她眼眶发涩。

沈屿阳却避开了她的视线。他将烟蒂在旁边的金属垃圾桶上摁灭,动作干脆利落。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分量:

“明天下午的会,你主讲的第三部分,数据模型再复核一遍,对方那个技术总监很难缠。”他顿了顿,补充道,“……别出错。”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推开通往室内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林晚星独自留在空旷的露台上。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更猛烈地灌进来,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那句“别出错”还在耳边回响,公事公办的冰冷外壳下,她似乎又触摸到了一丝久违的、属于沈屿阳式的、别扭的关切。这丝关切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她紧紧环抱住自己,望着远处铅灰色的大海,久久没有动弹。

四、雨刷器的节拍

项目终于艰难地收尾了。最后一天,合作方为了庆祝,在当地一家颇具盛名的海鲜餐厅设宴。巨大的圆桌,觥筹交错,海鲜的鲜美混合着浓郁的酒香。合作方的负责人很热情,频频举杯。

林晚星向来不胜酒力,几杯红酒下肚,脸颊已经烧得滚烫,头也开始发沉。她努力保持着清醒,婉拒着再次递过来的酒杯。

“林小姐,再喝一杯嘛!这次合作这么顺利,你可是大功臣!”合作方的一位经理热情地劝着酒。

“真的不行了,王经理……”林晚星摆着手,感觉眼前的灯光都有些晃眼。

“王经理,”一个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沈屿阳不知何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很自然地站在了林晚星和那位劝酒的经理之间。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商务微笑,举了举杯,“林小姐酒量浅,这杯我替她敬你,感谢贵司的鼎力支持。”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便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又巧妙地维持了场面的和谐。

林晚星看着他仰头喝酒时绷紧的下颌线,心头微微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了上来。她垂下眼,盯着自己面前的骨碟。

宴席散场时,已是深夜。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不算大,但带着深秋的凉意。

一行人站在餐厅门口等车。林晚星被夜风一吹,酒意更上头了,只觉得头重脚轻,胃里也隐隐有些翻搅。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合作方的车很快到了,载走了其他人。最后只剩下她和沈屿阳,以及他叫的专车。

“上车。”沈屿阳拉开后座车门,言简意赅。

“我……”林晚星看着那狭小的后座空间,犹豫了一下,“沈总,您先回吧,我叫个车就好。”她不想再和他独处在那样的空间里,那种压抑感让她喘不过气。

沈屿阳看着她被酒意和冷风吹得发白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点了几下屏幕,然后将屏幕转向她。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暂无可用车辆”的提示。

“下雨,高峰期,打不到。”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命令感,“上车。”

林晚星看着那冰冷的提示,又感受了一下密集的雨丝打在脸上的凉意,终究没再坚持。她沉默地弯腰,钻进了车里。

车厢内空间不大,残留着皮革和车载香氛的味道。林晚星紧贴着车门坐着,尽量拉开与沈屿阳的距离。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幕,窗外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车窗上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车内异常安静,只有雨刷器规律的刮擦声和引擎低沉的嗡鸣。

酒精在密闭温暖的空间里开始肆无忌惮地发挥作用。林晚星的头越来越沉,胃里的不适感也越来越强烈。她闭着眼,眉头紧锁,强忍着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上了她的额头。

林晚星猛地一颤,惊得睁开了眼。

沈屿阳不知何时坐近了些。他侧着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贴在她汗湿的额头上试探温度。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他的眉头紧紧拧着,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疏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难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温柔。

这久违的、熟悉的关切语气,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星努力筑起的心防。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湿了。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想躲开他的手,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那只试探额头温度的手移开,转而轻轻落在她的背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一下,极其轻柔地拍抚着。动作笨拙,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珍视。

“忍一忍,快到了。”他低声说,目光一直牢牢锁在她苍白的脸上。

林晚星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滚烫地砸在她的手背上。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身体却因为强忍的哭泣和胃部的翻搅而微微发抖。

沈屿阳的手掌顿了一下,随即拍抚的动作更加轻柔。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守护着这份脆弱的痛苦。狭小的车厢里,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和他沉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雨声。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浸满了无声的痛楚和心照不宣的过往。

五、旧疤余烬

车子终于抵达酒店。林晚星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推开车门冲了下去,顾不上沈屿阳,踉跄着跑进大堂,直奔电梯。胃里的翻江倒海已经到达了顶点。

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刷开房门,冲进洗手间后,所有的忍耐彻底崩溃。她趴在冰冷的马桶边沿,剧烈地呕吐起来。翻搅的胃袋带来撕裂般的痛苦,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撕心裂肺的恶心感才稍稍平息。她全身脱力,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背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洗手间惨白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视线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突兀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星一个激灵。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四肢发软。门铃声固执地持续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勉强支撑起身体,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望出去——沈屿阳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些,有几缕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角。他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一只手还按在门铃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

林晚星犹豫着,最终还是打开了门锁。

门刚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就扑面而来。沈屿阳几乎是随着门开的力道,身体微微前倾,半倚在了门框上。

他抬起头。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他喝醉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汽,不复平日的清明锐利,反而透出一种近乎迷茫的脆弱和深不见底的痛楚。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

“晚星……”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砾磨过,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委屈。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指尖却有些颤抖。

林晚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黯淡。他看着她,目光像受伤的困兽,在她脸上逡巡着,最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落在了她左侧锁骨下方那道浅浅的、月牙形的旧疤上。

那是大二时,他们在操场打羽毛球,她为了救一个险球,重重摔在地上被小石子磕破留下的痕迹。当时流了不少血,把他吓得脸色发白,背着她一路狂奔去医务室。后来伤口好了,却留下这道淡淡的疤。他那时总喜欢用指腹轻轻摩挲它,笑着说这是他的专属标记。

冰凉的、带着雨水湿意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道早已愈合的旧痕。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林晚星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过电般一阵战栗。

“晚星……”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积压了太久的、无法承受的痛苦。他微微前倾,滚烫的呼吸带着酒气拂过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的铅块,沉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当年……你说分手……说得那么干脆……我当真了怎么办?”他抬起头,那双被酒意和痛苦烧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绝望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我当真了……整整八年……林晚星……你告诉我……我当真了……该怎么办?”

最后一个字落下,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似乎再也支撑不住醉意和情绪的沉重负荷,缓缓地、带着一种摧枯拉朽般的疲惫,顺着冰冷的门框向下滑落。

林晚星心头大骇,下意识地伸出手,在他彻底倒下之前,用尽全身力气扶住了他滚烫沉重的身体。他灼热的额头抵在她冰凉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气息。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林晚星被撞得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抵在玄关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沈屿阳!你醒醒!”她焦急地唤他,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推搡着他沉重的肩膀。可他只是含糊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像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幼兽,滚烫的手臂下意识地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死死箍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的怀抱滚烫、沉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和浓烈的酒气,几乎要将她揉碎。林晚星被他勒得生疼,挣扎着想要推开,可他那句破碎的“我当真了怎么办?”却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狠狠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刺得鲜血淋漓。

八年。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当真。那些被生活碾碎的憧憬,那些在深夜里无声流干的眼泪,那些刻意遗忘却总在午夜梦回时清晰浮现的过往……此刻,在他滚烫的怀抱和绝望的诘问中,轰然决堤。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林晚星停止了徒劳的挣扎。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不再抗拒,反而伸出颤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轻轻地、轻轻地回抱住了他剧烈起伏的脊背。手指隔着被雨水和汗水浸湿的昂贵衬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骨骼的形状。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滚烫的颈窝,那里有熟悉又陌生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浓烈的酒气,还有……眼泪咸涩的味道。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对不起……”破碎的呜咽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轻得像叹息,却承载了八年的重量,“屿阳……对不起……”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对过往那个仓皇逃离的自己进行迟来的审判。冰冷的墙壁紧贴着后背,身前是他滚烫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怀抱,冰火两重天,如同她此刻被撕扯得粉碎的心。

六、晨光里的轨迹

清晨的光线,带着海城特有的湿润,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斜斜地切割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

林晚星是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惊醒的。她猛地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混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然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被。昨晚混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门外的醉语、滚烫的怀抱、崩溃的眼泪……还有后来,她几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把这个高大的男人半拖半抱地弄到沙发上安顿好……

她撑着有些酸软的身体坐起来,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沙发的位置。

沈屿阳已经醒了。

他背对着床的方向,坐在沙发前的矮几旁。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沉默。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清晨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疲惫的侧脸轮廓,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林晚星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慢慢走近。

沈屿阳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他眼底没有了昨夜的醉意和疯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和一种……近乎审视的复杂。他手里捏着的,是两张薄薄的、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长方形纸片。

林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电影票根!她甚至能看清上面模糊的印字——《爱在黎明破晓前》。那是八年前,他们分手的导火索。那天,她因为家里母亲突发重病、弟弟学费无着落而焦头烂额,电话里和母亲大吵一架,心情差到极点。他兴致勃勃地买好了票,想带她去看这部她念叨了很久的电影散心。她却因为巨大的经济压力和无法向他启齿的窘迫,在电话里对他爆发了无名的怒火,吼出了那句让她后悔了八年的“沈屿阳,我们分手吧!我受够了!”。然后,她关掉了手机,独自在宿舍哭了一整夜。那两张电影票,后来被她当作一种自虐般的纪念品,一直夹在旧钱包的最里层,带在身边。昨晚换衣服时,大概是不小心掉出来了……

巨大的羞耻和一种被彻底剥开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夺回那两张耻辱的凭证。

“别动。”沈屿阳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钉在了原地。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口敞开着,带着宿醉后的颓唐,眼神却锐利得惊人。

他举起手中的票根,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敲在她的心上:

“林晚星,八年了。这两张废纸,你留着它,是为了提醒自己当年有多‘受够了’我?”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林晚星的嘴唇颤抖着,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她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拼命摇头,泪水随着动作滚落。

“还是说,”沈屿阳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仓皇失措的眼睛,带着一种执拗的、非要一个答案的穿透力,“你跟我一样……也他妈当了真?也……从来没走出来过?”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愤怒,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林晚星被他的质问逼得溃不成军。她猛地闭上眼,泪水汹涌而下。她无法再面对他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坍塌。她只想逃离。

她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房门,手指颤抖地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林晚星!”

沈屿阳低吼出声,带着一种绝望的挽留。他大步上前,在她拧开门锁的前一秒,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从后面伸出,重重地按在了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另一只手则用力攥住了她试图开门的手腕!

强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他和冰冷的门板之间。属于他的、带着酒气残余和强烈男性气息的热度瞬间将她包围,密不透风,无处可逃。

“看着我!”他强迫她转过身,双手用力握住她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眼睛赤红,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愤怒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回答我!”

他的气息灼热地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林晚星被迫仰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所有的委屈、压抑、痛苦、挣扎、不舍……在这巨大的冲击和逼问下,终于彻底爆发。

“是!”她几乎是嘶喊出声,泪水决堤般涌出,“我当真了!我从来就没走出来过!沈屿阳!我后悔了!我后悔死了!从我说出那句话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妈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我弟的学费没有着落!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我拿什么……拿什么跟你在一起啊!”她泣不成声,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颤抖,仿佛要将积压了八年的苦楚和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

“我连一张电影票的钱都觉得是负担……我怎么敢拖累你……我怎么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变成了绝望的呜咽,整个人无力地向下滑去。

沈屿阳死死地扶住她下滑的身体。听着她崩溃的哭诉,他赤红的眼底,那汹涌的愤怒和痛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碎,瞬间凝固,然后,一种巨大的、迟来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和懊悔,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冲垮了他所有的强硬。

他猛地收紧了手臂,将那个哭得浑身颤抖、脆弱不堪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紧紧地按进自己滚烫的胸膛里。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傻子……”一声沙哑的、带着无尽痛楚和怜惜的叹息,重重地砸在林晚星的发顶。他的下巴紧紧抵着她的头顶,手臂收拢得她几乎窒息,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林晚星……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滚烫的液体,一滴,两滴……沉重地砸落在林晚星凌乱的发间,带着灼人的温度,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沈屿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钱……工作……这些算个屁!”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八年……林晚星……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恨着你……又忘不掉你……一个人……过了八年……”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将这错失的漫长岁月,在这一刻全部补回来。

林晚星在他怀里,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胸腔剧烈的震动和那压抑的、沉重的悲鸣。他滚烫的眼泪透过发丝,烫伤了她的头皮,也烫穿了她最后的心防。她伸出颤抖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回抱住了他宽阔的、剧烈起伏的脊背,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狭小的玄关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交织在一起的哭泣声,和窗外渐渐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八年的隔阂、误解、心碎,在这绝望又深情的拥抱里,被汹涌的泪水冲刷着,露出了底下从未真正熄灭的、滚烫的爱意与伤痕。

七、落地窗与烟火气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洒满了整个客厅,在地板上投下明亮温暖的光斑。空气里飘散着新鲜咖啡的醇香,还有刚烤好的面包散发出的小麦甜味。

林晚星蜷腿窝在柔软的米白色布艺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绒毯。她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袅袅的热气熏着她的脸,暖融融的。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开放式厨房。

沈屿阳背对着她,站在流理台前。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柔软的灰色家居服,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他微微弓着腰,正专注地对付着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的煎蛋。动作算不上特别熟练,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笨拙,阳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喂,沈大总裁,”林晚星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和调侃,“那个蛋……你再翻下去,就要变成蛋碎了。”

沈屿阳闻言,手一抖,锅铲差点脱手。他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赶紧手忙脚乱地把那个已经有点支离破碎的煎蛋抢救出来,盛进旁边的白瓷盘里。

“闭嘴,吃现成的还那么多要求。”他端着盘子转过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清晨阳光般的暖意和纵容,嘴角是压也压不下去的弧度。

他把盘子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挨着她坐下。盘子里除了那个“饱经沧桑”的煎蛋,还有两片烤得金黄的吐司,一小碟切好的水果。

“喏,沈氏秘制早餐,林小姐赏脸尝尝?”他拿起一片吐司,故意用很夸张的语调,还煞有介事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晚星被他逗笑,放下可可杯,拿起叉子戳了戳那个可怜的煎蛋:“嗯…卖相独特,充满了抽象派艺术气息,不愧是沈总手笔。”

沈屿阳作势要去抢她的叉子:“不吃还我!”

“谁说不吃了!”林晚星笑着躲开,赶紧叉起一小块塞进嘴里。嗯……盐好像放多了点。但她还是满足地眯起了眼,“好吃。”

沈屿阳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拢了拢颊边滑落的一缕碎发,指尖温柔地擦过她的耳廓。阳光落在他专注的眉眼间,柔和了所有冷硬的线条。

就在这时,沈屿阳放在矮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助理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微微蹙了下眉,但还是拿起手机接通了。

“喂,小周。”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电话那头传来助理清晰的声音:“沈总,和‘蓝图’那边的会议纪要我整理好发您邮箱了。另外,刚才‘启点科技’的张总打电话来,想确认下季度他们新品发布会的合作意向,问我们这边策划团队的核心人选……”助理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还是按老规矩,指定林晚星小姐负责吗?需要我提前跟林小姐的公司协调档期吗?”

“老规矩”、“指定林晚星小姐负责”……

助理的声音透过听筒,在安静温暖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林晚星正端起热可可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杯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缓缓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沈屿阳握着手机,显然也没料到助理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提起这件事。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类似于被抓包的尴尬。他下意识地想避开林晚星的目光,但最终还是转过了头,迎上她震惊、探寻的眼神。

阳光透过落地窗,清晰地映照出他微微泛红的耳根。

电话那头,助理还在等待指示:“沈总?”

沈屿阳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却牢牢锁在林晚星脸上,没有移开。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一丝坦然,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豁出去。他对着手机,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吩咐,每一个字都像是说给旁边的人听:

“嗯。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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