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没有见过水葫芦了。在我的家乡,水葫芦是上好的喂猪绿色饲料。记得小的时候,夏天在池塘里最喜欢捞的便是这种水生植物,绿如翡翠,肥如弥勒,嫩如鲜笋,比起其他些个猪菜,易捞,量足。只是那时家家户户猪都不够吃,纵使水葫芦生长繁殖快,也终究抵不过人家的手快。所以成片的水葫芦,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不曾见过。
我现在居住小城的小区围墙外,有一口池塘,约有四来亩的大小,紧靠着我的阳台。妻说,若是站在阳台上,可以拿个鱼杆钓鱼了。虽然她的说法有些夸张,但足以说明我的居处离这口池塘确实很近,并且在我的俯视之下。居处有水,便平添了不少乐趣。偶尔地来住,推开窗,水波粼粼,可见岸边屋舍倒影静止或者晃动;可见蓝天平铺白云游走;也可见飞鸟掠过水面;更闻清晨鸟鸣啁啾棒槌声声。尤其夜里醒来的时候,但见路灯的光斑在水中闪烁;微风拂过,带来水草或塘鱼的气息,将夜的这份深沉与寥廓渲染得更加迷离,让人沉醉。
然而这只是去年的十月到今年五、六月份,池塘给予我短暂美好的光景。在这之前,池塘里也有水生植物存在,但只占据了偌大池塘一个小小的角落,比起那一汪白茫茫的寸草不生,要好看得多。夜里醒来,见池塘浮草仿佛是一小块伸向水中的汀,或者像是一座浮桥,平添了一番韵味。但是好像是七月份,时间记得不是那样的清楚了,池塘里忽然地多了一种水生植物,三三两两稀疏漂浮于其上,绿得发亮。上前一瞧,原来是水葫芦,也不知究竟是去年就已存在还是今年人家移植过来的。
再次来到小区,相隔的时间并不怎样的长,路过池塘,眼前顿时满目的一片茵绿,仿佛是一片绿洲,被谁一夜之间完好无损搬到了这里。视觉上的震撼也瞬间勾起了我年少的回忆。当时心中油然美滋滋的念想,要是在小的时候,老家也有这样的去处,该有多好!我想这时父亲肯定兴奋得两眼放着异彩,毫不犹豫扑腾跳入其中,张开双臂拢起这密不透风的水葫芦,并且朝着我快活地大声嚷嚷。然后父亲挑着整担的水葫芦,肩上的扁担嘎嘎地响,腿肚上的肉疙瘩像馒头一般高高隆起。如此美好的想象旋即引起内心一些不必要的担忧:这样好的绿色植被,可能下次来再也看不见这样蔚为壮观的景象了!不,也许三五天,就有许多看猪的人家将这草原一般的水葫芦悉数全收,眼前的景象也只能是昙花一现呗。
当我又一次回到小区,准备以满怀失望的心情面对池塘时,可是现实并非如此。现实面前,这满塘的水葫芦竟然毫发无损,并且似乎更密集了。它们互相拥挤,完完全全占有了水面。我的意识从失望转变为怀疑。我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一场人为的别有用心的恶作剧,还是现在的猪们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再屑于吃这种水生植物了?夜里醒来的时候,再次推开窗,眼前漆黑的一片,没有了那种虽闪烁却很沉静的光影,也没有了深夜池水的特有气息。池塘仿佛被填平,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我不知道是为池塘悲哀还是为自己悲哀。
后来因为忙,很久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也就与长满水葫芦的池塘没有见面。但这丝毫不影响水葫芦正常的生长。在这期间我做过关于水葫芦今后命运的诸多猜测,当然也包括它再次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隆冬时候,到小城参加一次聚会,因为喝酒,我又滞留小城,并回到小城久别的蜗居。经过池塘时,我发现水葫芦全然枯萎了,但是它们并没有腐烂消失,而是像是一块沙漠,在我迷醉的眼中无限逐远。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水葫芦应该只是表象的枯萎了,其实它们密生的根像是一张牢不可破、坚不可催巨大的网,纠缠在一起,交织在一起,生长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难分开。正是这种顽强的生命力,所以水葫芦强悍地占有了一方水域,并由此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灾害。物极必反,只是适可而止,无论对于物,对于人,都是很难做到的。
我看见如同荒芜地面的水葫芦丛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鸟悠闲地于其上行走,看来它们把这当成是陆地了。只是鸟的身子轻,任它们于上嬉戏、觅食,水葫芦纹丝不动。这样冷的天,鸟们究竟能在上面觅得怎样的食物呢。或许更多的时候,它们只是借助这样一个颇为理想的栖息地,毫无意义地消遣时光而已。这如同人,更多的时候是在白白地浪费光阴,毫无意义地生活着。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