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一个白衣少年牵着一头大黑牛正心事重重的往家里赶。大黑牛吃饱了心满意足的嚒嚒直叫,时不时停下来喝几口水。
赶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母亲把饭菜做好了,可是少年来不及吃就冲向房间里,拿出书包的作业急匆匆的写起来。
“先吃饭吧,吃完了再写作业”,母亲催起来了。
少年仍埋着头奋笔疾书,不理会母亲的催促,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会不把作业写完,吃完饭后还要剁几锅的猪草,就没有时间再写作业了。
“不要再写了,饭菜都凉了”,没一会,母亲再一次的催促起来,声音中明显夹杂着不满。
父亲闷着头吃饭不说话,等到母亲再一次催促时,父亲丢下碗筷直接大步流星的冲到房间里,抢过书本就跑到厨房里往灶坑里丢,边丢边气不打一处出“我让你看书,我让你写作业,你个砍脑壳滴”。
自从读六年级后,学习任务明显加重,作业多了很多,做家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知道父亲对自己越来越不满,可是直接把作业往灶坑里丢,这还是第一次。
白衣少年一下子蒙住了,呆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到泪水滴在桌子上嗒嗒作响时,他才缓过神来。
作业烧了后,父亲并没有作罢,“不想吃饭就去剁猪草”。
少年不敢再反抗,迅速去院子里开始剁猪草了,看着猪草被自己剁碎后不停地在空中飞溅,少年竟有一丝莫名的快感……
02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怎么亮,少年就起床背着书包往学校赶,他要赶在上课前将昨天的作业补上。对于白衣少年来说,只有在课堂里的时间才是最安心最快乐的。
白衣少年就这样在战战兢兢中读完了小学,毕业时他一蹦一跳的回家,手中的奖状在空中飞舞,就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
父亲看见了,撅了撅嘴巴,并没有多说话,母亲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后又立马陷入了沉思。
“先去放牛”,父亲吼了一声,把少年从风中拽回了地面。
夕阳西下,那个风一样的白衣少年一转身又变成了一个放牛娃。
转眼暑假过去了,到了开学时村子里同龄的孩子陆陆续续都退了学。
“我家大胖今年去北京啦,才去一个月就给咱们两老寄了1000块钱,我和他妈都说了不要,可这孩子非要给我们寄”。
“哎呀,我们家的也是非要寄钱回来,你说城里来钱咋就这么容易啊”。
……
乡亲们有说有笑的从家门口走过,边笑边用余光扫视父亲。这笑声传到父亲耳朵里尤为刺耳,他啪的一下将手中的烟狠狠的甩在了地上,用脚使劲的踩碎。
“明天就退学吧,不要念了,浪费老子的钱”,父亲对着少年狠狠地说到。
少年手中的刀瞬间凝固在了空中,猪草也停止了飞舞。
“不,我要读,我会给你放牛剁猪草的”,少年带着哭腔。
“放牛有啥出息,还是早点出去挣钱来得实在”,邻居那刺耳的笑声似乎还在父亲的耳边回荡。
“可是我初中还没有毕业呢……”,少年还想说点啥,但是父亲并没有给他机会,他大步流星的冲到房间里,将他的书从书包里一本本的拿出来,扔向家门口的池塘里,一边扔一边念念有词“我让你读,我让你读”。
少年甩掉手上的刀,奔向了池塘边,可是来不及了,书包里的书已经被掏空了,少年正准备将岸边没来得及扔向池塘边的书拿走,父亲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夺过去用力的撕碎。
课本变成了一片一片的雪花,洒落在少年的头上。
仲夏夜的风吹来,却似寒冬腊月里北风般刺骨。
03
少年名叫松柏,是老公舅舅的儿子,第一次去老公家,和他们家人熟络后,他们在我面前提得最多的就是这个松柏了,完了无不惋惜的摇摇头。
当我满心疑惑的去到舅舅家,提出想要见见松柏时。
“你要见那个神经病干嘛”,舅舅一脸狐疑。
“神经病?舅舅你是说你儿子吗?”我简直不愿相信这个父亲能这样幸灾乐祸似的说自己的儿子。
“是听到别人说松柏有些内向,但我不相信他是神经病,听说他小时候读书可聪明呢”,我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神经病就是神经病,什么内向呀”,舅舅一脸不耐烦,“不信你就去楼上看看他呗,他在房间”。
从一楼上到二楼,就是二十几级楼梯而已,可我走得步步惊心,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松柏呢?
穿过客厅,来到了靠山的一间卧房,一股霉味扑鼻而来,进去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张贴的明星海报,那是我们那个年代喜欢看的《情深深雨蒙蒙》的挂画,赵薇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正盯着我笑。
松柏坐在书桌边看书看得认真,见到我来了,滕的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哦,你就是嫂子吧,早有耳闻,请坐请坐”他边说边将凳子挪出来。
当年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中年,不变的是他依旧穿着白衬衣,干干净净的。
“松柏,你这么喜欢看书啊,你都在研究什么呀”,我很好奇。
“哦,没什么,我在研究民用航空飞机的制造与发明”,松柏显得有些害羞。
“那不错啊,原来你有这么远大的抱负啊”,我觉得他完全和舅舅口中描述的不一样。
松柏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吗,嫂子?他们都说我整天研究这个是神经病,我看他们才是神经病呢”,他愤愤不平。
“看来今天总算碰到一个懂我的了”,松柏越说越起劲,“嫂子,你看中国现在民用航空飞机制造这块其实很落后,这么多年靠进口,是时候自主研发了,我现在就专门学习这块”。
“哦,那挺好的,你这个想法有点远大,当下可以做些实际的事情”,我想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现实啊,我也有打算,就是准备过几年给家里安装一步电梯,一楼上二楼爬楼梯多麻烦,现在是科技高速发展的年代,农村就是太落后了,我要一点一点的改变”,松柏似乎在给我描绘一副未来的蓝图,他讲得眉飞色舞,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
末了,我起身要走,他似乎还有一大堆的美好蓝图还没有给我描绘完,我扫了一眼他桌子上的书,都是机械工程设计原理呀,民用飞机发展史呀之类的,最后我竟然在桌角边看到了一本《厚黑学》。
下来后,舅舅正剁着猪草,见我就问:“我没骗你吧,就是个神经病,现在倒好,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出去挣大钱,他就窝在家里连猪草也不剁了,整天说要造飞机开飞机,不是神经病是什么?”舅舅愤愤不平,喋喋不休。
“哦,对了,他还买了一个自动剁猪草的机器,说是要解放双手,我看解放他妈的个鬼,一点都不好用,还没我剁得快,没见挣钱还尽浪费老子的钱”,舅舅又开骂了。
“其实松柏小时候很聪明的,读书成绩很好,他并不是从小就是神经病……”舅妈想向我澄清什么,可是立马就被舅舅粗鲁的打断了:“神经病就是神经病,妈的,谁说养儿子好啊,养出来一个废物,要我说还是养女儿好,阿萍每年给我挣几万块回来呢”,说完舅舅一提到女儿又眉飞色舞起来。
“你不要什么都是钱,松柏就是被你害了”
“你个懒婆娘,你说什么呢你”
我快步从舅舅家离开了,背后传来一阵摔桌子踢板凳的声音。
04
再后来,我断断续续听到了些关于松柏的事,听说舅舅整天骂松柏好吃懒做不干活,整天研究开飞机,而且逢人就说松柏是个“神经病”,久而久之,村里村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此,父子俩没少干架,舅舅的脸上经常挂彩,于是对这个“神经病”儿子的宣传力度更大了。
这样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没有媒婆敢张罗松柏的婚事,更没有姑娘敢接近他们家。
这样鸡犬不宁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松柏40岁了,可是父亲对他的咒骂并没有结束。直到舅舅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瞬间那个飞扬跋扈,视钱如命的男人偃旗息鼓了,拿出半辈子的积蓄要求女儿带他去最好的医院给他治病。
治了一年后,身体没有任何起色,再去看他时,他坐在轮椅上瘦的皮包骨头,双眼紧闭,知道我们来了,才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
他勉强开口说话:“我这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我都还没有享过任何人的福就要走了”。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从舅舅身上我完全没有看出这一点来。
松柏坐在旁边气得咬牙切齿:“我真恨不得挖个洞,把你活埋下去”,松柏说完就哽咽了,一会他又去厨房端来饭一口一口喂给父亲吃,吃完又将他抱到床上休息。
舅妈告诉我们松柏这一生都恨着他爸爸的,但是自从爸爸生病后,女儿忙活了一阵就走了,松柏扛起了照顾父亲的重任。
我真的很难想象这个中年汉子的内心到底有多苦?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谁的错?他曾经有尝试过和命运做抗争,可是失败了……
舅舅最终还是带着对尘世间的不舍离开了,可是松柏的这一生却无法重写。翻开他的朋友圈,里面全是关于他对飞机的向往,看得让人心酸。
他原本是一只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雄鹰,不料跌落人间被折断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