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司里的人对小溪与易伯言的相处开始显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小溪不是不知道,那天她到茶水间门口就听到几个同事正在说着她和易伯言捕风捉影的流言,转身看到她,大家突然噤了声,散去。小溪对这些流言并不太在意,也不想去深纠,别人如何想是别人的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与易伯言的沟通交流,小溪仍然保持谨慎认真的态度,但她告诉自己绝不过线。

易伯言感到小溪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那种感觉他很不舒服。

小溪被人推下了楼梯。

易伯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去北京的路上,他叫司机马上掉头去了医院。原定的行程被这突然如其来的事故打乱了,易伯言心里隐隐感到一种不安与恐惧。

小溪被楼道保洁员发现的时候,休克了过去。头部、手臂、膝盖都受了伤,索性一只墙角的公共垃圾桶护住了她的头撞向墙角。易伯言在病房外远远看到被包扎的小溪静静躺在病床上,他脸色铁青,眉头紧蹙,嘴唇紧闭,眼睛里有着快要迸出的血丝。

他扭头回了公司,叫人去保安处拿来当天的监控录相。

监控录相被他一帧一帧地翻看,突然,他眼前闪过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摊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捂住前额,眼泪从眼角悄悄滑落。

小溪在梦里看见家乡蜿蜒流淌的小河,晚风吹过飘来阵阵饭香,妈妈系着围裙端着菜到河边院子的桌子上,爸爸抱起只有五六岁的她,笑着闹着,一旁的小狗儿摇着尾巴……

易伯言的手拂过小溪脸庞时感受到一股热泪从她眼角落下。小溪,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用手不住地擦拭着她不断涌出眼泪。小溪多喜欢这个梦境啊,妈妈年轻时候真美,爸爸慈爱精神,看妈妈的眼神那么温柔……她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唤她。

小溪睁开眼睛时,易伯言的脸庞就那么近、那么近地在她眼前,目光温柔如水,望向她的样子让她不自觉脸红起来,她眨眨眼睛,分不清楚在梦里还是醒着。

你醒了,小溪。易伯言的嗓音低沉沙哑,眼眶发红。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溪问,她似乎被什么人叫到楼梯口,然后就被人从后面一推,她大叫一声,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谁,只看到一个模糊女人的背影。

没事了,小溪。易伯言给了小溪一个温暖的笑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再受伤。

有人要害我?小溪疑惑问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再睡一会儿,小溪,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好吗?易伯言语气温柔到小溪只能服从。

小溪冲他点点头,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她拉着易伯言的手说,不要告诉我妈妈。

易伯言握住小溪的手放回被子里,点点头。小溪放心地睡去。

小溪出院了,身体恢复的不错。她回到公司上班时,大家都表示出关切,但对那天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小溪想了好多天也没想明白她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既然已经平安出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至从那件事以后,易伯言就让他的司机小赖早晚接送小溪,被小溪拒绝了。易伯言就让小赖跟着小溪,确保安全到家再返回,如此已经快一个多月了。

都辉、阳旭宇同易伯言一同到北京出差。关于上市的事,证监会已经开始进入审计流程。期权方案如期在新年前向全员已公布,大家都备受鼓舞,有一种特别的干劲儿。农历春节前夕,易伯言回来了,风尘仆仆。他带回了好消息:如果不出意外,农历年后,公司便能够顺利上市。公司上下欢欣鼓舞,行政部门开始风风火火地筹备年会,大家似乎都在期盼着忙碌一年以后的犒劳。

小溪也由衷地为易伯言感到高兴,在小溪眼里,易伯言几乎就是工作的代名词。她知道他可以打着飞机当天来回,只为开一个会;可以在一个晚上、同一时间,参加城市两头的两个大型产品发布会;他可以在车上瞬间转换角色与面容;他还要上网、开会、工作、打电话同时进行……

只是,她总能瞥见他与众人肆意狂欢后的疲惫与落寞,在那一瞬间,小溪为他感到难过。

也许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结。

小溪的结是父母的婚姻。父母离婚那年,她才不到五岁,她只是惊恐地看到父母之间无休止地对彼此的怨怼。她再也不能同父母坐在一起吃饭,不能闹着让妈妈给她扎辫子,不能左手牵妈妈右手牵爸爸走在街上……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家庭的温暖,就被残酷的现实生生撕裂,她要去慢慢理解她所不理解的大人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

她跟了父亲,一个骄傲自负、自视甚高到连糟糠之妻都看不上的男人。没了母亲,他以为可摆脱低贱的世俗,追寻崇高的理想与身份,他以为他是什么?他什么也不是!他的悲剧从他放弃婚姻那一刻就注定了。事业一落千丈,终日怀揣理想而郁郁不得志,在中年以后,连续经历离婚、下岗、失意的苦痛折腾,与现实碰得血肉模糊。从此他消停了,再也不与命运抗争了,他老的好快,小溪一夜之间看到他满头的白发,还有浑浊的眼神,看不见阳光……打牌、喝酒、买彩票成了他生活的全部。父亲彻底堕落了。

从懂事以后小溪心里装着的全是对父亲的怨恨,她要离开父亲,离他远远的,她不要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她头也不回去了北京,一去便是五年,她连想到父亲都觉得很累……

五年了,小溪看着父亲一天天的堕落,一天天的老去……她重新回来,她不想承认是为了他。冬天,她为他买了羊毛衫,大棉服,帽子,鞋子;夏天,她叫人给他装上空调,买了凉席……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俩是不需要交流的,各做各的事,饭烧好了,端上桌,两人就默默地坐在一起吃。

有些结,在心里,一结就是一辈子。

母亲在离婚后绝望地生活了一段日子,匆匆改嫁他人。母亲如今的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但她依旧是她的母亲。回家的时间,小溪会去母亲家坐坐,陪她说说话。母亲早已饱经沧桑磨难,一生的幸福早已葬送在她五岁那一年,谈起父亲她心中还有怨,只是越来越淡了,再过几年,可能她都会把他父亲从记忆中忘记,倒也好,这一世的冤孽随生命再次轮回吧,下一世,该是父亲还母亲的债了。

小溪在北京的那一场病,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听老中医说,她患的是郁结之症,多由情志抑郁,气机阻滞所致。手术之后,她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从那一刻起,她似乎突然开了窍,想明白了许多事。如果注定她孑然一生,那就选择放下吧。

放下肖峻,因为她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放下对父亲的怨恨,毕竟,他给了她生命;放下喧嚣,回到故乡,守着一份安宁过完此生……

人生没有什么不值得被原谅。


写出了内伤,我要去煮饭平复一下心情。

小溪的扣解了,该解易伯言的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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