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这只猫已经来我们家好几年了,被奶奶一天一顿小黄鱼炒饭喂的是圆圆滚滚,日渐丰腴。冬天的时候,这只猫因为怕冷,总爱蜷缩在我们家的煤炉下面取暖。有一天晚上,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这只猫睡的太熟,它的背上被烫掉了一层毛,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因为这个原因,家里人更加不喜欢这只猫了,而我却只是心疼。这只猫越来越沉默寡言了。它再也不会当着家里人的面叫了。也不会在我写作业的时候趴在我脚边了。甚至有的时候,整个白天我在家里根本看不见它,好像它在有意避开我们一样。
冬去春来,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又到了猫咪发情的季节。隔着院墙经常能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猫叫声。我有时会很奇怪,家里的猫怎么不叫,后来才发现,每个白天它根本不在家里呆着,不知跑到哪里溜达去了,直到太阳西斜才会回来。我有时会有些担心,怕它会被外面的野猫欺负,因为有时它晚上回来的时候,身上脏兮兮的,有时还有伤。我和母亲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母亲一点都不奇怪,甚至觉得我多管闲事:“早就告诉过你猫是养不熟的,你看我们对它再好,它还是会往外面跑。”我当时很震惊:“我们对它很好吗?”母亲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了:“我们哪里对它不好了?你看你奶奶天天给它烧的小黄鱼炒饭,这要是还叫对它不好,那你还要我们怎么对它?”年少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明明除了一顿好吃的什么都不给,被家里一部分人无视,一部分人仇视,偶尔还会对它采用暴力,这叫对它好吗?可是大人们似乎觉得理所当然,他们的思维似乎是:“我都尽我所能给你吃好喝好了,你还要我怎样呢?”后来看到那些大人们是怎么对待孩子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在大人们的眼里,爱你就是给你最好的条件,从来不会问你要不要,也不会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深深的惶恐了,原来在大人们的眼里,我们和猫没有什么区别。
有一日放学回家,叔叔正追着这只猫满屋子打。原因无他,这只猫招了好多只野猫来家里,把家里的沙发挠的到处都是爪痕。我看着这只猫满屋子乱窜,偶尔被鸡毛掸子抽到,发出凄惨的哀叫。我忽然有些难过:它应该很孤独吧。每天对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偶尔想要蹭蹭别人的腿找找存在感,还要被人一脚踢开。它已经很乖了啊,不叫不闹不惹事,可是仍旧没有人喜欢它。它应该极其委屈的吧。
夏天的时候,这只猫生了一窝小猫。小猫是在晚上生在厨房里的,弄得一屋狼藉。奶奶第二天一进厨房,便及其不满的嚷了起来。这只猫只是护着自己的崽,蜷缩在厨房的角落里。我倒是及其欢喜的,因为这一窝小猫实在是太可爱了。然而还没欢喜几天,有一日放学回家,我兴冲冲的跑去看猫时,母亲告诉我,小猫都被送走了。我当时差点儿哭出来。母亲倒是没什么表情:“家里养不了这么多猫。”我急了:“那至少留一只啊。”母亲看都没看我一眼:“没有必要啊,我们家只要有一只猫抓老鼠就可以了。”我忽然明白了:对于大人们来说,它只是一个会捉老鼠的工具而已。
小猫被送走之后,这只猫似乎忽然消沉了,整天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尾巴。它很少在家里人面前出现了。有的时候甚至几天都见不到它一面。它不再与我亲近了,看见我甚至会绕着走。我有时去撩着它玩,它也爱搭不理的。我忽然有一点儿害怕,我觉得它应该是彻底被我们这些人伤透了心。它就像是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不去付出感情,便再也不会受伤害。
它越来越喜欢往外跑,似乎外面的天地对它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家里人却完全不在意。秋季的某天,我忽然发现冰箱旁边的小碗不见了。我问奶奶:“奶奶,那个小碗呢?”奶奶诧异:“什么小碗?”我急了:“就是猫吃饭的那只小碗啊。”奶奶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碗啊,早扔了,那猫跑出去好多天都没有回来了,大概跑了吧。”我更加着急了:“那为什么不去找?”奶奶似乎觉得我这个问题幼稚的可笑:“这怎么找啊,花猫都长的差不多,谁能分的清啊?”“它背上被烫过,有一块和别的猫不一样的。”我着急辩解道。“没用的,找不到的,猫是养不熟的,跑了就是跑了,谁知道它跑哪里去了。”奶奶笑道。“你们都没找,怎么就知道找不到……”我委屈极了,小声嘟哝着,声音里带了点儿哭腔。父亲似乎是被我的问题问的烦了,冷着脸呵斥我:“你够了啊,别没事找事,猫跑了就是跑了,找不回来的,你哭哭唧唧的干什么,不就是一只猫吗?跑了就跑了。”我被父亲不耐烦的语气吓住了,哭声梗在了嗓子里,憋的我更难受了。我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从始至终,他们要的只是一只会抓老鼠的猫罢了,至于是哪一只猫,根本不重要,就算这一只跑了,还会再有下一只猫,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我忽然觉得这只猫跑走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了。对于它来说,我们是它的全部,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它只是一个捉老鼠小能手罢了。它想和我们玩的时候,没有人理它。它想和我们亲近的时候,收获的是拳打脚踢。甚至连它的孩子它都没有决定的权利。我本以为人非草木,怎么可能心如顽石,可是现在才忽然发现,我们真是太吝啬了,连一点点人世间所谓的美好感情都不肯施受于它。
我曾不止一次的许过愿,希望这只猫可以有一个好的归宿,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有一个温暖的家。希望可以有一个在这个冰冷世界里会惦念它的人,哪怕它偶尔不安分跑出去玩,至少总有那么一个人亮着灯等着它回家。
我们家后来又抱了一只猫,但没过几个月,便又跑的无影无踪了。从此,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