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志强
站在钢筋、水泥、柏油马路构成的城市森林中,微风依然带来了春天的濡湿、温度和气息,我忽然嗅到了那遥远故乡泥土的味道。那味道中有铧犁与老牛的光与影,有褐色泥土与青草的清香,有日与月踩在酥软泥土上岁月的足迹。
我是泥土的孩子,打小就在泥土里摸爬。
那时,家里的地多,母亲就把我放到干净的地上,我就在地上坐着,爬着,哭着,笑着。看鸡、鸭、鹅在不远处觅食,看地上的青虫、蚂蚁,哭着妈妈的离开,笑着姥姥的哄逗。小时的我缺钙,别的孩子都能走了,我还不会,只能爬,像青虫一样,一点一点地蠕动。肚子上,脸庞上,都沾满了土,有时,满嘴都是。
后来,身体渐渐强健,能和伙伴们跑着玩了,土地依然是我的乐园。
街道旁新卸下盖房子用的河沙,是我们的最爱。我们拿着铲子、铁碗……用充满想象的小手,造城堡、山洞,造大河、桥梁,造飞机、大炮。然后,在城堡中幻想着自己成了国王;在“大河”里航行,穿过一座座的“桥梁”驶向未知的远方;用飞机、大炮来一场激烈的“战斗”……直至遍地狼藉,我们才会在母亲们再三的呼唤声中离开。
最后,当我们发现那些泥沙突然消失后,虽然会怅然若失,但并不会耿耿于怀,因为我们随时都能在泥土里找到更多快乐的方法。
我们在墙根、树下的泥土里挖坑,弹玻璃球,到村头的烂泥坑里挖滑溜溜的泥鳅……
我们还玩泥巴。那时,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打压水井,打井时抽上来的“黄水”,干涸后,会留下很多的黄泥,这些泥又胶又有黏性,不比现在的橡皮泥差。我们喜欢挖来,在一块吹净的红石板上摔打。将黄泥摔打到软硬适中时,最好玩。我们可以捏出自己喜欢的各种东西:孙悟空,猪八戒,老虎、兔子……
最热闹有趣的要数摔泥碗,用泥捏成碗状,用力扣在石板上,空气冲破碗底,发出又响又亮的的“剖剖”声,愈响愈痛快,愈响愈自豪,而对手则会用自己的泥去补那崩飞的泥洞,直至用完自己的黄泥。
到课文上学到“桃树、梨树、苹果树……”的时候,我就特别想拥有一颗桃树或梨树,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那满树或红或白的花朵,想象着那美景装点着的小院,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于是日日留心,处处寻觅,想移栽一颗小苗。
一日在一堆瓦砾旁,发现了一株桃树苗,我小心翼翼地移栽到家院里,那翠绿的枝叶,那柔嫩的腰身,让你满怀期待与怜悯。我日日看护,浇水,培土……但终是死了。
后来,我不死心,准备自己种一颗。于是,将存留的一颗桃核,种在了院子里一片最肥沃的土地里面。那黑黑的泥土是多年的枯叶腐化而成,养料十足,我小心翼翼地挖坑浇水,然后静待它的破土萌芽。每日放学后,都要去查看,想象自己置身花下的情景。然而,那颗种子终究还是没能开出绚烂的桃花,我一直久久不能释怀。
种麦子啰——当铧犁一缕缕地翻动那深褐色的大地,铧犁与泥土都闪着光,像海滩上那浅浅的波浪。翻过,耙过的土地又细又软,父母和乡亲们用很粗很长的麻绳丈量,踩印。然后,用铁耙子“刮岭”,小细齿将稍大的土坷垃打碎,刮走。那时的泥土最美:整齐、干净、柔软,像母亲的怀抱,我们肆意地疯跑、打滚,从东头到西头,从南头到北头,似雪地上撒欢的小兽,脚印珍珠断线般洒满田野。
后来,我随父母举家搬到了县城,住上了高楼。妈说太高了,不接地气。是呀,我们接近了天空,却远离了土地。上下楼梯也不方便,虽说干净了,但我总怀念那泥土的气息,怀念儿时的欢乐。于是就想种些花花草草,但这需要泥土,需要那濡湿、肥沃的泥土。在这钢筋、水泥、柏油马路的城市森林中,觅一抔好土,是不易的。小区的花池里,净是些惨杂着水泥疙瘩、碎砖块,塑料袋的生土。于是,就到郊外去找,到乡下去找。全家出动,开着车,用小铲子挖,用手捧,用编织袋装。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一抔乡下那深褐色的泥土。当花盆 里开出的红艳艳的花朵,全家兴奋无比。
我爱种花,或许是缘于儿时那颗未发芽的桃核吧,桃核虽未在泥土里发芽,却在我的心中成活,一天天长大,一朵朵绽放,在梦中,香气浓郁,落英缤纷。
如今父母老了,愈发想念故乡,他们定是怀念故乡那一抔泥土了吧。叶落归根,魂归故土,这是中华民族亘古不变的精神传承。
每天夜里灯下提笔,每次梦中桃花芬芳,故乡泥土的气息都让我沉醉,泪洒笔端。
我想终有一天,桃花飞尽,叶黄树枯,我便化身一丝青烟,一堆木灰归于泥土,去追寻父母的爱抚,去追寻儿时的欢乐,去孕育新的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