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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晨曦的锋芒凿开天幕,在渺渺的天际之上撕开一道裂缝,云霞倾泻而下,血色的光辉宛如瀑布水泼一般铺洒开来。浊浅的氤氲掠过晶莹的砂砾,缓缓飘落在飞机的舷窗边,薄纱般抚拢着余欢棱角分明的侧脸。余欢似睡未睡的目光游离于窗外幻境一般的景色里,气势恢弘的古老建筑羞透出一道道迷蒙的倩影,在漫天卷地的风沙后曼舞飘摇,浪漫且又神秘,引人无限遐想。
辗转于岁月之中的漫长等待,余欢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了这片憧憬之地,魂牵梦萦的期许在这一刻终成现实。阿拉伯语的生涩艰深没有让他知难而退,地缘局势的云诡波谲也没有让他望而生畏,家人朋友的苦口规劝更加坚定了他“偏向虎山行”的决心,他来了,一如当初选择新闻专业时的决绝。
从机场取了行李,走出航站楼,余欢一眼便看见了那块用靓蓝色大字书写着他名字的接机牌,粗犷飘逸的行草字体分外醒目,笔走龙蛇,苍劲挺拔,难得的一手好字。余欢快走几步来到接机牌前,接机人倚靠在接机牌的金属长杆上,金属长杆又与机场的围栏紧紧相扣,三者互为犄角,暂得平衡。余欢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初次见面的接机人,三十上下的年纪,长相普通,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肤色,头发松散凌乱,唯独眉目清楚,双眼微闭假寐,鼻孔微翕中隐隐发出轻微的鼾声,似是刚刚经历过一段长途跋涉的艰苦旅程,疲态尽显。纯白的T恤,前胸印着国旗,后背莫名多了一块蓝色的漆斑,余欢似觉得这油漆的颜色很有些眼熟,只一抬头,目光与接机牌相对时,恍然大悟,竟是与接机牌上的墨迹一般无二,余欢心中腹诽,这接机牌难不成是用这“奇笔”挥毫而就?
接机人微微撑开眼睑,目光与余欢刚一相对,他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道灿若朝阳的笑容,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随即在余欢耳边响起,他说:“余欢,你好,我是佟乐。”
这是余欢第一次见到佟乐时的情景,当年的每一个细节余欢至今记忆犹新。之后的三年里,佟乐带着余欢在沙漠间纵横驰骋,深耕撒哈拉独特的物产人文。佟乐曾指着那些像烂尾楼一样的屋顶告诉余欢,这是当地特色的建筑风格,如此建造可不是因为当地人贫穷,如此这般设计,既可以合理避税,又方便随时加盖,可谓一举两得。佟乐毫不吝啬地和余欢分享他的资源,将当地的新闻官一一介绍给余欢,并告诉他如何和这些老狐狸们“貌合神离”。在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这样的事举不胜举,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他们亦师亦友,佟乐与生俱来一副温润如玉的好脾气,哪怕是在那些火线采访的危险任务中,他也总能用阳光暖心的话语驱散余欢心头的战争阴霾。后来因为工作需要,余欢受命调离,临别时,两人把酒言欢,相约来年重聚,不成想,这一别竟成永诀。
1、
余欢今天要赴一场不容有失的约见,即便如此,他最终没有选择打车,而是顶着午后的烈日,早早出门,徒步缓行。
一别数年,再次走在K市的街头,所有的街景几乎不曾发生任何的变化,和国内城市的日新月异相比,这里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还是余欢离开时的模样。路过之前居住过的街区时,余欢竟被房东太太一眼认出,两人攀谈默契,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味道,时光荏苒,宛如隔日。
约定见面的地点在“10月6日”大桥西侧的英雄街,余欢到达那里时,时间尚早。百无聊赖之下,余欢倚靠在一段水泥护栏上,漫无目的地仰眺不远处的大桥上车来车往,突然一团鸟粪状得东西不偏不倚地掉落在他西装衣襟的边口上,对一个奔波于火线的战地记者而言,穿正装的机会少之又少,但今天有些特别,他破例换上了正装。这时,一个身着当地民族服饰的中年男子一边向他走来,一边从包里掏出纸巾,示意想要帮他擦拭。这个长相淳朴的男人指着余欢头顶的大树,一脸诚恳地用阿拉伯语告诉余欢,这样的倒霉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就在中年男子拿着纸巾的手即将触碰到余欢时,余欢连退了几步再次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好心”的中年男人满是惊诧,一脸茫然地愣在了当场。
“谢谢,你的纸巾可帮了大忙了。”余欢不等中年男人开口,一把夺过男人手里捏着的纸巾,擦拭西装上的那团异物,他还把擦完的纸巾放到鼻前嗅了嗅,然后用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调侃道,“今天的菜叶太新鲜了,番茄汁也不够浓郁。”
反应过来的中年男人,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他的眼神之中既没有盗窃失败者的恐惧,也没有计谋落空后的失落,只是悻悻地离开,跑没多远又回过头来朝着余欢做了一个鬼脸,滑稽至极。
这是一个K市街头司空见惯的盗窃伎俩,作案目标专挑面相生疏的外国旅客,用烂菜叶和番茄汁做成鸟粪状的道具,以帮助为名近身偷窃,今天的主角很不走运,遇到了余欢这只“老鸟”。多年前,余欢刚到K市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时的他对于“好心人”如此“真挚的帮助”毫无防备,就在对方即将得手的时候,从余欢身后赶来的佟乐一把抓住了盗贼的手臂,说了和余欢如今说过的一样的话:“今天的菜叶太新鲜了,番茄汁也不够浓郁。”
在K市的那三年时光中,佟乐带给余欢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余欢甚至能够回忆起佟乐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不好意思啊,余记者,让你久等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余欢对于过往的回忆,来人年近半百,身形瘦削,面有倦色,但一双眸子炯炯有神,让人印象深刻。
余欢看了一眼手表,笑道:“哪里的话,王大使,是我来早了才对,您看,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呢?”
王大使是驻K市的总领事,最近地区局势微妙,人心动荡,王大使每日四处奔走,脸上的神采显然多了几分刻意。王大使径直走到余欢面前一把拉住余欢的手自嘲道:“我与佟乐共事多年,相交忘年,形同莫逆,他这一程,我可不能迟到。”王大使此时的语气有些哽咽,停顿片刻后又继续道,“我接到通知,你们报社会派人过来,没成想来的会是你,你们俩的关系……哎,还不如委派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反倒让人好受些。”
余欢拍了拍王大使的手背,安慰道:“是我主动请缨过来的,若是我不来送他这一程,他多半是会怪我的,以后哪还有脸下去见他?”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礼宾车从远处慢慢驶来,在余欢和王大使的注目下缓缓停稳,之后,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来人也是熟人,A国的新闻官易卜拉欣,过去余欢和佟乐可没少和他打交道,每次采访遇到困难,佟乐总是拉着余欢找他帮忙,这人是个少有的热心肠,帮佟乐他们解决过不少头疼的问题。下车之后,易卜拉欣反身把一个红色檀木的骨灰盒抱在怀里,骨灰盒是大使馆提前送过去的,现在盒子里装着佟乐,朝外的一面贴着佟乐的遗像,龇牙咧嘴,笑得没心没肺。
2、
易卜拉欣双手托着骨灰盒郑重地走到王大使的面前,王大使从包中取出一面早已准备好的国旗盖在骨灰盒的顶部,然后平举双手从易卜拉欣的手中稳稳接过骨灰盒。交接完毕,易卜拉欣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大使身侧的余欢,正巧与余欢看向他的目光不期而遇。易卜拉欣先是微微一愣,露出几分讶异的神色,立马又转变成一抹释然的微笑。
“余,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会是在这样一个场合。”易卜拉欣神色忧伤,他和佟乐也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佟乐的身上,你能告诉我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吗?”其实,直到此时,余欢都不敢相信佟乐的离世,那个睿智幽默的男人连声道别都不说,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宁愿相信佟乐只是跟所有人开了一个弥天的玩笑。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意外发生得很突然,你知道的,这在战区算不得惊奇。”易卜拉欣显露出痛苦而又无奈的表情,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根据发现他遗体的当地警方记录,他被人从背后连开两枪,其中一发子弹击中了要害,随身物品被洗劫一空,仅有一张相机的记忆卡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后来我们通过查看记忆卡,才知晓他牺牲时正在拍摄一组关于大规模示威游行的照片,最后一张照片画面模糊混乱,他应该就是那时遇袭的。”
“凶手找到了吗?”余欢希望能从易卜拉欣那里得到肯定答复。
易卜拉欣没有说话,他闭上眼睛,扁着嘴,不甘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战区,这样的情况再正常不过,谁也无法预知,自己会被从哪里飞来的子弹突然击中。
告别了易卜拉欣,余欢乘坐王大使的车前往机场,路上不免再次谈起佟乐。
“佟乐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余欢向王大使打听佟乐的近况,虽然他们也时有联系,但因为工作繁忙,即便聊天多数时候也是抓紧时间只聊工作,或许当时觉得各自尚且年轻、来日方长。
王大使苦笑道:“能怎么样?这小子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钻,虽说是战地记者,却少有他这么拼命的。”
“也没谈个对象什么的?”
“说起这事就火大,我给他介绍过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有公司委派到这里的白领,还有到这里读书的留学生,其中不乏对他有好感的,他愣是一个都没看上,被他一一拒绝了。我问他原因,你知道这小子说什么?”
余欢苦笑着摇了摇头,虽不知道佟乐到底是怎么回答的,但从他那张嘴里多半憋不出什么好屁。
“这小子说,做战地记者的,干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活儿,保不齐哪天就突然不在了,他自作自受喜感清远,可不能耽误人家。”说到这里,王大使忍不住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没成想,他那张破嘴竟然一语成谶。”
话到此处,车子来到了K市的机场,王大使送余欢到机场入口,分别时,他说有缘再见。余欢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告诉王大使,他这次来此除了负责交接佟乐的骨灰,并将其送到机场,由航空公司专程托运回国,北京那边有人接收,而他将继续留在战区,任务是全盘接手佟乐在本区域的工作。
余欢告诉王大使,他们不仅会再见,而且会经常见面。
3、
佟乐的工作几乎无可替代。作为新闻社在战区最资深的战地记者,佟乐每天辗转于这个全世界局势最为复杂的区域,在这块土地上,孕育了地球上最为古老的文明,也暗藏着世界上最为复杂的社会格局,让人痛心疾首的人道危机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佟乐凭借着多年战地工作的经验、以及在各个国家里良好的人际关系,再加上他自以为是的运气,才能不断地在新闻第一现场把第一手的热点资料发回国内,即便像他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战地记者,最终也没能摆脱宿命的安排,倒在了他最热爱的战线上。
或许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余欢才会被委派接替佟乐的工作,因为大家都知道,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从工作态度,余欢都是最像佟乐的那一个。
眼下最棘手的任务便是前往处在动乱漩涡中心的L国,佟乐就是在L国采访时不幸遇难的,这是余欢接手佟乐工作之后的最大的挑战。就在余欢紧锣密鼓地筹备前往L国的物资时,社里突然接到通知,L国突发暴乱,由于境外势力与部分地方势力暗通款曲,地方武装在多地同时发动叛乱,政府军猝不及防,节节败退,L国已经处于全面戒严状态,社里希望离战区最近的余欢能尽快赶往战区,采访到第一手资料。
余欢找到王大使,希望他帮忙办理前往L国的签证,王大使告诉余欢,L国已经开启了全国紧急状态,仅靠签证已经不足以帮助余欢通关前往战区,战区采访必须持有L国派发的特别通行证才可以,而这个特别通行证只有通过L国驻华大使向L国外媒局申请通过之后才能派发,万幸的是,L国的驻华大使与余欢是旧相识,让余欢省去了回国办理业务的繁琐,一通电话就将相关手续办妥,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关于采访的消息似乎已经石沉大海,当余欢再次打通L国驻华大使的电话的时候,却被告知,L国驻华大使馆已经和L国首都D市失去了联系。
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前往战区的所有努力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希望瞬间落空。余欢万分沮丧,这可不仅仅是一次采访,他盘算着一定要去佟乐牺牲的地方查找真相,否则他不会甘心。就在希望即将破灭之时,余欢突然想到了A国的新闻官易卜拉欣,虽然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攥紧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决心一试。
余欢拨通了易卜拉欣的电话,对方接到余欢的电话后非常开心,絮絮叨叨、自说自话了良久,当余欢提出希望他帮忙联系L国外媒局时,易卜拉欣欣然同意。又过了一个星期,余欢几乎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突然收到了来自L国外媒局的采访许可。
彼时,因为L国局势骤紧,前往L国的民航航班已经全线停运,想要进入L国只能经由与L国相邻的T国,从陆路进入。余欢没有时间深思熟虑,只是稍做准备,便登上了前往T国的飞机。随着L国国内动乱日趋恶化,大量L国难民涌向两国边界,T国与L国的相连的关口大部分都已关闭,只保留了少数几个用于紧急事务处理,每一个关口都设有重兵把守,防止敌对势力趁机混入T国境内。这个时候,L国发出的特别通行证也不再是保险的护身符,不过万幸的是,余欢的一位老朋友恰巧调入驻T国大使馆工作,在他的协调下,余欢顺利拿到了T国前往L国的通行许可。
担心夜长梦多,余欢不敢再在T国继续逗留,通行证到手的第一时间,他立马带上行李和装备,前往T国的关口通关过境。余欢通关手续齐全,但T国的通关人员在办理手续时显得极不耐烦,态度异乎寻常地恶劣,这让余欢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预感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却又心存侥幸地在心里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就在T国官员拖拖拉拉地在冗杂的通关手续最后一页盖章之后,余欢心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没等他露出欣慰的神情,突然从关卡的警备室里冲出一队身穿黑色军服、荷枪实弹的边防军人,他们强行打开余欢的行李进行检查。虽然余欢大声用阿拉伯语声明自己是中国记者,却依然阻挡不了他们粗暴地进行搜查,行李箱被一一打开,他们从余欢的行李箱中搜查出海事卫星电话以及防弹衣,随即一个小胡子军官愤怒地冲向余欢,一把把余欢推靠在墙壁上,大声怒斥余欢非法携带武器,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余欢有些慌乱,他不停地大声告诉军官自己是中国记者,但对方蛮横至极,完全不听余欢解释,并粗暴地把余欢的双手反剪在一起,戴上手铐,强行拖拽进了一边的岗哨小楼。
4、
关押余欢的地方是一间狭窄阴暗的小隔间,横竖不足三个平方,平伸双臂尚且做不到,在这个狭长如过道的房间里,摆放着仅有的一张旧灌木椅,椅面的油漆斑驳如枯木树皮,衬着昏暗的灯光,分不清原本是什么颜色,房间里到处散发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恶臭,让人阵阵欲呕。
此时,余欢的内心充满了恐惧,既担心自己会被长久地拘禁,也怕突然冲进一两个热血上头的武装分子对着房间就是一通无差别扫射,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也怕自己无缘无故地死在异国他乡。在这里,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几乎时时都在上演。他又一次想到了佟乐,余欢在想,若是今天来到这里的是佟乐,他一定不会紧张,更不会害怕,应对这些突发的状况,他总能异常冷静,所有的行动都有最优的备案。如果换作是他的话,那个小胡子军官说不定会热情地把他送到关外。可是,即便是那样处变不惊、叱咤风云的佟乐,如今也不在了,变成了一摊飞灰,装在小木盒子里。想到这里,余欢的心中无比地沮丧,一股极度悲观情绪在他的心中迅速蔓延开来。
度过了人生之中最漫长的半个小时,一个年轻的士兵将余欢带出了小房间,余欢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往哪里,不过让他稍稍安心的是,眼前这个士兵的态度显然要比之前关他进来的小胡子军官要好上许多。年轻士兵似乎并不着急,又似乎极擅攀谈,他告诉余欢,他喜欢中国,也知道余欢是个记者,不过余欢携带了违禁物品,触犯了T国关卡的规定。这时候,余欢隐隐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所说的规定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余欢曾经专修了该国的法律法规,来前也对T国的通关规定做了重点攻略,年轻士兵这么说,定然别有深意。果不其然,年轻士兵随即便说起他的这位小胡子长官,他说小胡子全权负责这个关口,并重点指出小胡子喜欢喝酒,且家里有多人需要抚养,话到这里,其目的已经呼之欲出。
余欢最终被带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小胡子军官面带微笑地坐在一张古铜色的办公桌后面,看到余欢走进办公室,他热情地起身迎了上来,给了余欢一个大大的拥抱,而送他过来的年轻士兵也在此时识趣地退出了办公室,并关上了房门。
“哦,非常抱歉,我的中国朋友,让你受委屈了,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误会,我非常热爱你的国家,真希望有生之年能有机会去那里看一看。”小胡子军官的开场白极具煽情意味,眼神迷离中闪烁着一丝暧昧。
“感谢您的理解,那么,我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吗?”余欢单刀直入,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这个伪君子打哑谜,他必须和时间赛跑。
“当然,你是自由的,中国人是这里所有人的朋友,中国人永远不会被限制自由。”这样违心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然没有一丝的停顿,不过小胡子军官随即话锋一转,脸色微沉道,“不过,按照我们这里的规定,武器是不能带进战区的,这是日内瓦公约的规定,当然,你可以选择打道回府又或者把卫星电话和防弹衣留下进入L国。”
知难而退从来不是余欢的选项,而把卫星电话和防弹衣留下进入战区,那简直是和死神赛跑。
“我知道这让您很为难,但是有没有什么可以变通的办法呢?”余欢顺坡下驴,做最后一搏。
“当然。”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太过于急切了,小胡子军官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国的法律是极其严苛的,当然没有什么变通的办法,不过贵国在这里有着特殊的信誉,所以有些优待也无可厚非,只是……”
话到这里,再明显不过,余欢走上前去,将一叠钞票塞进小胡子军官的口袋里,双方假意拉扯了一番之后,小胡子军官把手伸进口袋,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捻动了一番之后,又迫不及待地把手伸了出来,用当地人惯用的摇手指的方式告诉余欢,这点钱不够。
余欢咬了咬牙,又拿出一叠钞票,这一次他没有塞进了小胡子军官的口袋,而是直接塞进他的手里。小胡子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不过他没有立即放余欢离开的意思,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我手下十几个兄弟,总不能让他们连口汤都喝不上吧。”
余欢已经厌倦这场拉锯游戏,他又拿出一叠钞票塞进小胡子的手里,然后半带愤怒地告诉小胡子军官:“我就只有这么多钱了,如果还不够,只好劳烦你将我遣返回去了。”
也许是被余欢的气势震撼到了,又或者是今天的收获已经达到了他的预期,小胡子军官微微一笑,亲自把余欢送到办公室门口,并对外面的士兵吼道:“请把我的中国兄弟安全送出关口,友谊万岁。”
5、
从T国的出关口到L国的入关口,中间有一段一公里长的沙漠公路,为防夜长梦多,余欢拖着行李箱在太阳的暴晒下一路狂奔,当他到达L国口岸时,两名L国的工作人员手拿通关名单正在关口等待着他的到来,一番简单的检查之后,余欢被带到口岸休息室,而那两名L国的工作人员礼貌地代替他去办理通关手续。
在等待期间,不断有人通关进入休息室,其中不乏大量身穿L国民族服饰的人入关。这让余欢非常惊讶,L国局势危急,如果没有意外很快将发生全国范围的大动乱,可是依然有那么多在外生活的L国人在这时候返回国家,是什么驱动他们成为逆行者?余欢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巨大的疑问,余欢下意识地拿出相机,拍下了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就在这时,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怒气冲冲地来到余欢的身边,不由分说地将余欢带走。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形势所迫,余欢只能选择任人摆布,这时候任何的反抗都是一次致命的冒险,战区的人命无疑是世界上最廉价的物品。余欢被带上一辆大巴车,押送他过来的士兵随即转身离开,车门关上,另有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在车门外负责警戒。余欢的行李在没有任何解释的前提下被带走,护照、现金、相机……所有的一切都在行李箱中,此时的余欢反而有些释然了,身无长物,了无牵挂。
大巴车上原来就有几人,有几个是当地人的服饰打扮,另有两三个则带着明显的西方血统的长相。余欢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这时候,一个金发碧眼,留着一头微卷长发的年轻男子凑到余欢的身边,用英语问道:“Japanese?”
余欢摇了摇头,答道:“Chinese。”
男子显然是一副自来熟的性格,立马拉开了话匣子:“我叫艾伦,是一名来自法国的记者,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余欢不想与此人有过多交集,倒不是他有什么偏见,只是因为此次动乱的叛军背后得到了西方的支持,政府军对西方插手L国内政颇为不满。余欢不想此时节外生枝,不过出于礼貌,余欢还是做了简单的回答。
艾伦显然没有放过余欢的打算,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对中国认知,他告诉余欢,他曾经去过中国,后又提了许多关于中国的问题,话痨性格一览无余,这让余欢很是无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躲不开,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夜幕低垂,夕阳的余晖与地平线贴面共舞,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领着几个士兵来到大巴车上,那几个当地面孔立即被带下了车,余欢和几个欧洲面孔的人被留在了车上,军官带着士兵下车离开,被留在车上的几人纷纷大声抗议,指责L国政府区别对待,军官转过头来,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但终究不发一言,随即下车离开。
军人离开之后,大巴车缓缓开动,车内的叫骂声滔滔不绝,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枪响,车内的吵闹声戛然而止,枪声传出的方向正是他们离开地方。余欢和其他几人赶紧跑到车后,把脸贴在后车窗玻璃上查看,幽暗的夜幕里,不断有枪火闪烁,火光照射出士兵狰狞的面孔和一群背对枪口跪在地上纷纷倒下的平民的身影,余欢惊诧地发现那些倒下的身影和刚刚被从车上带走的几人是如此的相似,一个猜想在他的心头滋生,恐惧的情绪比此时的夜幕更加凄凉,他又想起军官离开时那抹诡异的笑,一股让人作呕的恶意猛然泛上胸口,呛得余欢咳嗽不止。
大巴车继续在夜幕的颠簸中艰难前行,车厢里静得可怕,艾伦一脸阴沉,低头不语。身为战地记者,和面对死亡时的习以为常相比,直面对平民肆无忌惮的屠杀,心头的震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之后的行程中再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因为刚刚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更没有人对未来发表任何的担心,这一刻,所有人身心麻木,心头宛如长满了蛆虫,动一动就开始滴血。路上经过的村镇,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远处的夜空中不断有炮火闪烁,隆隆的爆炸声如同闷雷一般从远处滚滚而来。
大巴车摇摇晃晃地开进了L国的首都D市,和城外相比,这里的建筑物基本还算完好,但是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一个的武装岗哨,城市里传来的零星枪声在昭示着动乱的延续。空空如也的街道上除了军队再杳无一人,高大建筑物的墙壁上悬挂着L国领袖的巨幅画像,主角自信的微笑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讽刺。
车子缓缓驶入一座岗哨林立的院子,然后停了下来。余欢和同行的几人被几个军人从车上驱赶下来,院子里建有一栋高大的建筑,从外饰装潢的奢侈依稀还能看出它巅峰时期的繁华,据说这里战前原是一座高级酒店,只是如今被高大的围墙和荷枪实弹的士兵包裹着,完全没了原先风采。在关口接待过余欢的两个工作人员在酒店大楼前迎接他们。余欢被告知,外面战事焦灼,为了保护记者们的人身安全,所有记者将被集中在这栋大楼里办公,一切行程都将由L国政府的外媒局统一安排,不经允许,个人禁止外出采访,如若违反规定,他们人生安全将无法得到L国政府的保护。
这话说得漂亮,却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意味,对于身负报道任务前来的战地记者而言,这样的保护无异于绑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余欢他们的行李和证件都被送还了回来,当然,免不了会有一些财物的丢失,不过相较于眼下的境况而言,这种程度的损失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6、
外媒局的人给各国记者安排好了房间,艾伦的房间与余欢的房间一墙之隔,据说这是他自己强烈要求的结果。余欢对此没有提出任何疑义,他并不讨厌艾伦,此时已经没有了来自军方的威胁,他反倒很庆幸能有一个像艾伦这样的邻居,他的喋喋不休为这趟布满阴云的任务洒下点点亮色。
入住酒店的第一天夜里,飞机掠空的巨大轰鸣声和炸弹落地爆炸的声音骤然响起,房间里的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随时都可能碎裂,为了防止被碎裂的玻璃刺伤,余欢不得不搬到卫生间里居住,可是随着轰炸的频率越来越高,浴室也不再安全,思量再三,余欢穿好防弹衣,拿好相机,锁好房门前往楼顶。
余欢到达楼顶天台的时候,早有几个外媒的记者已经戴好头盔架好了“长枪短炮”开始了拍摄。叛军大部分是由地方武装组成,不可能有空军,所以轰炸的来源立马就呼之欲出,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这间住满了大量西方记者的酒店无疑就是这个城市里最安全的地方,想到此处,余欢也稍稍安心了一些,和他一样安心的还有L国外媒局,L国的电视台也能理解其中奥妙,也早早地将转播设备转移到了这里,美其名曰便于向各国媒体公布信息。
L国外媒局发布了通告,所有的私自采访被全部禁止,采访任务由外媒局统一安排。外媒局的这一禁令遭到了西方媒体记者一致抗议和坚决抵制,他们窝在酒店里游泳、喝酒、打网球,用消极怠工的方式抵制外媒局的这一禁令。余欢一边按照外媒局的安排外出采访,一边默默关注事态发展,寻求独立采访的机会。虽然外媒局安排的采访不是体现政府军英勇作战就是宣扬叛军暴行,虽然这些安排政治色彩浓厚,但如果不去采访,这些天来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更不值当。余欢也曾向中国驻L国大使馆寻求帮助,希望他们能够从中涡旋,奈何L国的局势已经完全失控,大使馆也无能为力。
即便是外媒局安排的采访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一来空袭几乎无处不在,二来L国政府军的战力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在一次安排好的采访中,政府军的防线突然被攻破,叛军长驱直入,一直进攻到距离记者团驻地不足两公里的地方,当时的场面一度混乱到无法收拾,外媒局的组织者甚至有了就地解散的打算,不过幸好政府军最终控制了局面,让危机成为一场虚惊。回过神来的外媒局要求当天参加参访的记者删除当天所有的采访记录,当然,多年游走于战区的记者们对于这样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当天的采访视频最终还是被发布了出来,视频一经发出,举世哗然,外媒局恼羞成怒,涉事记者被勒令限期驱逐处境,而剩余的记者也被禁足在酒店当中,所有的采访活动都被取消,所有的记者都被囚禁在这座奢华的牢笼之中,消息都只能从外媒局那里获得,鬼晓得那些所谓的第一手的新闻是经过了多少手的合成品,大家嘲讽自己是瞎子、聋子,工作只能依靠外媒局的怜悯和投喂。
许多记者因此选择了离开,在他们看来,坚守下去也是徒劳。余欢思考再三,还是选择了留下,同时留下的还有另外几名的记者,让余欢倍感意外的事,余欢的邻居艾伦竟也选择了留下,而且态度十分决绝。
7、
艾伦给余欢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太好,说话啰嗦,举止浮夸,给人一种很不稳重的感觉。余欢关于好记者的标准完全是来自于对佟乐的认知,在他看来,一名优秀的战地记者就应该像佟乐那样稳重睿智,说话大方得体,谋划思路清晰,做事有条不紊。
但随着与艾伦的交往的加深,这个来自浪漫之都的年轻人的身上绽放出来的活力,倒成了这座战地囚笼中难得的风景,这种情绪上的改观慢慢转化成了两人之间更多的交往。
自从外媒局对记者们设置了采访禁令,酒店与外面的世界的信息就被完全隔离开来,这时候一个念头开始在余欢的心里滋生,他想要从酒店的封锁里逃出去。于是他每天借着下楼吃饭的机会观察门口岗哨的情况,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政府军对于酒店的封锁并不算严格,或许是战事吃紧的缘故,酒店的守卫一减再减。而且门口的守卫极其松懈,执勤守卫的两人经常有说有笑地躲在一边抽烟,可能是为了避开被自己的长官直接撞见,他们往往会站在远离门卫岗哨的位置,这时候出入口和两个执勤士兵之间就有了一个视觉盲区。
余欢尝试着加入那两个执勤者间的攀谈,让余欢感到意外的是,这两人对他几乎完全没有防备,余欢的流利的阿拉伯语功底此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两三天之后,他便和这两个执勤士兵混得十分熟络,每天午饭之后他便和这两个士兵一边抽烟一边聊天。据他们所说,叛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D市的市郊,政府军和叛军部队控制的区域犬牙交错,战场局势极度复杂。
余欢问他们担不担心叛军掌权时,一名士兵显得十分谨慎,另一名士兵则毫不避讳,他说,即便叛军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也并不担心,这场战争不过是一场当权者的权利游戏,境外的势力看上了他们国家的石油,又不想高价购买,于是导演这出兄弟阋墙的闹剧,战争双方都不会成为赢家,最终的胜利者将得到他们国家的廉价石油。余欢没有想到一个普通士兵竟然能有这样的政治觉悟,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祖国,心中暗暗感慨,能生在一个安定、团结、强大的国家真好。
从得到的信息分析,战争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余欢必须赶紧脱身,收集到足够的素材,完成工作。余欢已经做好了出逃的准备,他收拾好行李,等待一个逃亡的契机,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要离开了酒店,他在L国的行动将无法得到现政府的保护。余欢也不是愣头青,他做好了规划,等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就直接前往驻L国大使馆,在那里他肯定能得到庇护。
余欢把出逃的计划告诉了艾伦,并和他告别,没想到艾伦竟然提出要和他一起出行,余欢觉得两人出行能有个照应,便同意了这个提议,两人相约第二天中午前实施出逃,并制定了完整的行动计划。艾伦情绪高涨,开心地回房间收拾行李。为了保持良好的状态,余欢早早入睡,半夜里,余欢在剧烈的摇晃中惊醒,他的第一反应是发生了地震,可是等他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震动源自于这座酒店大楼被一枚导弹击中了。
门外传来嘈杂的响动,余欢打开房门,一股浓烈的硝烟气息直刺他的鼻息,门外的过道里到处散落着墙体的碎片。余欢的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他来不及换衣服便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门,可仅仅跨出去两步,便停下了脚步。隔壁艾伦的房门早已崩塌,房间里浓烟滚滚,屋顶和墙壁都倒塌下来,房间里一片狼藉,完全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
一枚导弹击中了楼层中部的一间房间,之后的爆炸向四周扩散,波及了多个房间,艾伦的房间是被波及的最后一个房间,余欢成了这场劫难最幸运的幸存者。余欢没有见到艾伦的遗骸,政府军迅速封锁了现场。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更加坚定了余欢出逃的决心,不是担心自己会遭遇不幸,在两个朋友先后遇难之后,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这次采访任务,把这里的真相记录下来,公之于众,既是对自己职业操守的交代,也能告慰好友的亡灵。
爆炸发生之后,外媒局陆续从酒店搬离,之后不知去向,酒店外的警卫也一并撤走,原本的出逃计划完全没有了必要,他们现在可以自由出入酒店。余欢把大量行李留在酒店房间,只带上拍摄装备,轻装上阵离开了酒店。
8、
这是余欢第一次来D市,对当地的情况完全摸不着方向,不过也算他运气好,走不多远便碰到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余欢要去哪里的时候,余欢因为不熟悉而陷入了沉默,最后想起这里有一个很出名的绿色广场,便指示司机开去那里。
这个中年司机很是健谈,带着阿拉伯人固有的滑稽腔调,他告诉余欢,石油的价格翻了五六倍,大部分的出租车都在家里趴窝,他在T国有熟人,用的是走私过来的汽油,余欢如果需要汽油可以找他帮忙,价格能比市场价低得多。余欢假意应和着,汽车在空荡荡的城市里奔驰,战争阴霾让大多数人选择待在了家中,一些穿着并不齐整的武装人员偶尔出现在视野之中,分不清究竟是政府军还是叛军,他们警惕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万幸的是,出租车没有被拦截,余欢甚至在心中默默筹划,如果被叛军拦截下来,他应该使用什么的说辞才能顺利脱身。
出租车最终在一片敞亮的广场前停了下来,司机递给余欢一张名片,告诉余欢如果要用车或者想购买汽油都可以打电话给他,余欢付了车费,价格相当于平时的十倍,在如今的政局之下,这样的价格已经颇为良心。
绿色广场是D市最为古老的广场,历史上L国多次重大历史事件都在这里发源。站在广场的高台上向四周远眺,与广场一墙之隔的街道上,一群穿着传统民族服装的人正高举着政治人物头像游行,人们群情激奋,希望通过自己的呼喊能让政治人物改变心意,让这个饱经苦难的国家能够恢复正常。这样的游行每天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发生,但是收效甚微,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弱小民族的呐喊从来不能唤醒野心家的良知,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广场上没有人,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人工湖边钓鱼,两三支吊杆斜挂在河边上,老人无精打采地坐着,耷拉着脑袋,眼睛半眯着,落寞的表情像是在与世道抗争。西首有一家露天咖啡馆,竟意外地开着,两个年轻女子正坐在遮阳伞下的圆桌上喝咖啡,有说有笑,与不远处的游行以及更远处零星的炮火声极不相称……
余欢拿出相机,将这些场景一一记录了下来,正当余欢渐入佳境之时,突然一个壮硕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余欢也看见了他,并且余欢几乎可以断定,此人的目标就是他。那人横在余欢的面前,将余欢拦下,用他那低沉的声音对着余欢吼道:“把你的护照拿出来。”余欢断定此人来自于政府军特务部门,正当余欢准备从包里掏取护照的时候,那人却一把夺过余欢手里的背包。余欢拿出手机,拨了外媒局的电话,电话还没接通,那人就粗鲁地把余欢的手机也抢了过去,一把摔在地上。余欢跟他解释说自己是记者,让他和政府相关部门确认,但那人根本不在意余欢的说辞,他上下打量着余欢,目光在余欢肩头的相机上停留了下来,他再次粗鲁地对着余欢大吼:“这里不准拍照,把相机交出来。”
余欢突然意识到此人可能不是特务,至少眼下肯定不是,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抢劫。
余欢拉紧了肩带,将相机紧紧抱紧在怀里,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余欢情绪的变化,他抢上一步,想要从余欢的手里抢走相机,余欢则死死抱住相机,不肯撒手。那人急了,挥舞着拳头砸向余欢,余欢只能侧转着身子,用身体扛住不断砸下来的拳头,用自己的身躯保护怀里的相机。这时候,路过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有人涌向了这里,那人脸上露出焦急且愤怒的表情,他对着余欢怒吼:“把手放开,否则……”说着话,他做出了一个从怀里掏枪的动作,余欢的脑中急闪过佟乐被害的情景,是的,佟乐几乎是在相同情形下被人杀害。余欢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但他依然下意识地弓着身子护住怀里的相机,嘴里大叫道:“我是中国记者,我在你们外媒局登记过的,我的相机也注册在案,你就是抢走了也卖不出去。”或许是余欢的话说服了这人,又或者是余欢的气势让那人有所收敛,他一把把余欢推倒在地上,然后拿着余欢的背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余欢坐在地上,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尾声
余欢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来到了中国驻D市大使馆说明情况,大使馆工作人员特事特办,为余欢的证件的办理开通了紧急通道,天黑之前已经将手续全部补办妥当。驻L国大使特意抽空接见了余欢。余欢向大使了解L国现在的情况,大使告诉余欢叛军已经攻陷了大部分的城市,政府军一退再退,不久就会攻进D市,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政府军想要翻盘,几乎已无可能。
余欢向大使表达了自己想要留下来继续报道前线情况的意愿,大使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告诉他,我国的撤侨行动已经开始,每天都有大量的中国侨民在大使馆的保护下前往港口,搭乘中国军舰离开。
余欢问大使:“大使先生,最后一批撤离前,能通知我一下吗?”
大使微微一笑道:“放心好了,大使馆和我最后撤离,我们绝不会把一个中国公民遗留在战区的土地上。”
余欢背起相机,和大使握了握手说道:“那就让我陪您坚持到最后吧。”
说完,余欢走出使馆大门,面对危险、逆向而行是作为一名战地记者最起码的操守,他有责任也有义务用他手里的相机记录下这段历史时刻,夕阳的余晖染红了余欢的背影,闪烁着和国旗一样耀眼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