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知道吗,我被分配到第十三星区之前哭了好几天,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棕色头发,脸上星星点点分布着一些雀斑的尉官名叫修伊,目前负责维尔维特少将在汇轮特期间的安全和起居安排,以及在贡特林上校分身乏术时临时客串向导。
终于能与自己的大学老师独处,修伊憋了好几天的喜悦得到了发泄:“还有格蕾!小格蕾!天呐你都长成大美人了!那天看到你我差点没敢认!”
“毕竟也五年多了,你混的可真不怎么样啊,竟然还只是中尉。”少将毫不留情地说。
修伊原本开怀的脸立刻垮下来:“是啊,就只有我没混上校官了。汇轮特星简直是铁板一块,几乎没有晋升空间。卡尔,就是我的哨兵,说他的精神领域闲得都长草了。”
“对外作战停止了十年,军队更新缓慢的情况普遍存在于各个星区,但是第十三星区的确实不正常。”少将说。
事实上五年升两级,对于任何一个军官都不能说是很慢的晋升速度了,但对于维尔维特少将的学生们则不然,不知是他运气太好,门下弟子都天赋异禀,还是真的有什么过人的教育才能,他的学生毕业之后分配到各个部队都会大放异彩,这让军部的很多人感到忌惮却拿不出任何正当理由进行打压,而且也无从下手。
维尔维特执教近八年,如果单论以他为导师,被他亲自指导的每年有数十人,刚刚入职时姑且不论,最近几年这几十人几乎全是慕名而来,指名点姓挑他当导师的高官子弟。至于听过他课的就几乎囊括了全校的向导以及将近三分之一的哨兵和普通人,这其中不乏背着自己导师偷偷向他请教并承蒙其无私教诲而终生受益的人,这些人都是隐形的“维尔维特党”,包括被分配到十三星区的修伊·考勒斯。
“老师,今天打算去哪?我去备车。”修伊问。
“去指挥部,是时候跟你们的中将聊一聊汇轮特星的教育问题了。”
修伊倒吸一口冷气,缩缩脖子去准备发动车子。
事情不出维尔维特少将的预料,他被年轻貌美的女警卫员告知了一声“中将正在忙,请稍等。”便被晾在了会客室。他倒是没什么怨言地静静坐着,拿出终端翻看着之前考察时记录的材料。
随着时间的推移,格蕾有些坐不住了。“师父,就在这里等真的没关系吗?”她压低声音问。
“放心吧。”师父令人安心的声音说,“老人家上了年纪总归要耍耍脾气,他会拖延点时间但是没那个胆子真的放中央军部派来的调查官的鸽子。”
这句话刚好被门外的特拉姆斯中将听到,气得他几乎想转身就走。但无奈维尔维特是对的,他确实没有那个魄力把中央委派的人不当回事。
他在门外平复了一下心情,整理了军容,这才走进会客室,犹豫了一下,锁上了门。
维尔维特见他来了,起身敬礼,特拉姆斯也回了一礼,说:“请坐吧,我们开门见山。”他说着也坐在了对面,“开办公立大学的事情我不同意。”
“我能听听您的理由吗?”维尔维特礼貌地问。
“因为不但劳民伤财,而且毫无必要。”特拉姆斯回答,“维尔维特少将,你一直在首都星教书,对第十三星区一无所知,这里没有那么多余裕去建什么学校,足够优秀的人才会直接送去中央,而事实上你也看到了,十年来有资格去中央上大学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建大学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我们斥巨资建造了豪华的校舍,完备的图书馆和实验室,最后根本没有人能考上,这有什么用?最后他们毕业了在第十三星区又有什么能供他们工作的岗位?技校教的谋生手段够他们用了。”
“如果这就是您反对的全部原因,那么请容我逐条反驳。”维尔维特打开终端,展示起来,“首先,大学需要的并不是豪华的校舍,我在这几天里走访了香榭丽舍城的郊区和卫星城,发现很多建造完成却无人居住的烂尾楼,还有一些在战争中损毁却一直没有修缮使用的建筑,我们完全可以把它们利用起来作为校舍;
“其次,大学的录取考试是选拔制度,不论学生考的分数有多低,只要他在考生中名列前茅,都会被大学录取,并不存在没有人考得上的可能性;”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最后,我不得不说,特拉姆斯中将,汇轮特星之所以人才匮乏且缺乏高端人才的就业机会,这完全是你的责任,而你,不但没有意识到并反省,反而还故步自封拒绝试图帮助你改正的人,根本就是作为一星元首的失职。”
特拉姆斯拍案而起:“一派胡言!”
“难道不是吗?”维尔维特针锋相对,“自吾王伊斯坎达尔继位以来,先后将四个星区收归联合政权,每个星区在战火熄灭之初都百废待兴,但是有哪个星区像第十三星区一样,整整十年没有一所公立的医院,没有一所公立的大学,没有像样的文化娱乐产业,民用科技甚至停留在古地球水平?
“不是我在首都星待的太久,而是你,特拉姆斯中将,在第十三星区当土皇帝的舒服日子把你的锐气都磨平了,你收着公民的税,吃着他们种的粮食,享受着中央发放的军饷和军部统一架设的信息网络,从来没有睁眼看一看自己脚下的土地!”
他点了点终端,其中投射出几个整洁却褴褛的孩子:“你看看他们,放在其他星区,谁会相信这是王的土地上的王的子民?这是王付出一切获取的战果,而你却在用养畜牲的方式对待他们!你只看到了他们对中央只能输送一两个人才,却把那些如果生在其他星区就可以在当地上大学的人看成无用的废物?特拉姆斯中将,我希望你别忘了,你当初也没有直接考上中央军校,你是在第三星区大学由于成绩优异由校长推荐进的中央,如果你生在第十三星区,你也是废物之一!”
“够了!”特拉姆斯拿起茶碗狠狠砸碎,指着维尔维特怒吼,“你没有资格跟我提王!是你!是你终止了王的霸业!是你害他丢掉性命!如果不是你,马其顿不会止步于十三个星区!我也还会在战场上为王而战而不是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听你在这里放屁!”
“没有资格的人是你!”维尔维特也站起来,他的语气冷静得多,但态度中的毋庸置疑更胜对方,“身为臣子,应该做的就是在王离开之时,继承他的思想,继续他的霸业,完成他未竟的理想,而你,理所应当地将第十三星区当做边境线,不思进取,任其荒凉,以至于给了议会提议其自治的理由。如果他们得偿所愿,你,你们第十三星区每一个指挥官,就都是王的罪人!”
特拉姆斯中将胸腔起伏,面色涨红,怒视着维尔维特。半晌他忽然颓然坐下,一手撑着膝盖捂住眼睛。
维尔维特没有给他消沉的空闲,继续说:“教育是统治的必要手段,这也是王每征服一处土地就责令你们兴建基础学校的原因之一。其他星区不论当地教育情况如何,归顺的一两年内都会设立综合性的公立大学,这也是王的指示。但是我没想到,没有了王,你们这些虎狼之师,就既不会打仗也不会统治了。我听说,在第十三星区,大多数民众甚至不知道王的长相,不了解议会构成,不清楚自己拥有的权利和应尽的义务,他们的生活状况跟被别的势力统治时没什么变化。特拉姆斯,你比我年长,告诉我,在马其顿建立至今的漫长历史中,有过这样的领土和人民吗?”
那颓然坐于沙发的将军像死了一样安静,他在回忆,回忆那些与王,甚至是王的父亲一同战斗的场景。
“王是真正的英雄。”许久之后,他才低低地开口,“论战斗,他最英勇无畏,论统治,他最贤明仁德,而我只是个武夫。他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展现了惊人的才能,没有人敢因为他年纪小而看不起他,所有人都敬爱他追随他。和他一起打仗最畅快淋漓,那感觉就好像只要跟在他的身后,连整个星系都能掀翻。他就是一切,就是理想,就是生而为人的最高形态。”
明明这样高大,明明这样完美,明明这样强悍,明明应该战无不胜,为什么也会败给死亡?
“特拉姆斯中将,我知道因为一些原因,您对我怀有怨恨和反感。”维尔维特少将温和了自己的语气,“您尽可以放任这种感情,这是您对王怀有深刻的爱戴的证明?每一个热爱王的人,都应该怨怼于我。但是请不要让这样的感情控制您的思考,不要因此否定我的提议。如果不尽快证明第十三星区对联合政权的充分归属,那么议会很快就会占据舆论高地,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特拉姆斯手指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对面面色苍白,眼下泛青的青年:“你不是议会的人?”
青年微微挺直身体:“我是马其顿联合政权中央军部少将,中央军校讲师,伊斯坎达尔王的专属向导,以及,他忠心的臣下和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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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烈日下的海滩上,放着两张撑着伞的沙滩椅,带着泳镜从海水里钻出的男人皮肤晒得黝黑,他看起来有一百多岁,勉强算正当壮年,但究竟也难掩暮色了。他身后科莱恩议员亦步亦趋跟随着。
“沙尔顿,你选的这个合作伙伴,看起来不怎么听话。”他以名称呼科莱恩,显然二人关系匪浅,“开学校……学校可不是能随便开的。”
科莱恩结果他递来的泳镜,为他披上了一条浴巾,说:“这是我们商量过的说辞,毕竟他是个教师,换成别的理由别人也不会信。”
“你以为这样就有人信了?你在剪彩典礼上把人叫去密谈,多少人都看着呢,他转头就去了第十三星区,傻子都知道是为了什么。”男人冷哼着坐上沙滩椅。
“总归还是要有个正当理由的,不然军部也不会批他的外出申请。”科莱恩毕恭毕敬为他倒了一杯冰酒。
男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享受着被寒冷席卷的刺激,他打了个寒战,说:“就怕被他假戏真做。”
科莱恩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就算他真的要建,也得议会批钱给他,那可不是个小数目,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卡他好几年。”
“可也是。”男人赞同道,“不过还是盯紧点。你也躺下晒会。”
科莱恩依言躺在另一张沙滩椅上。
“我们有很多年没这么聊过天了。”男人看着遮阳伞的里子叹息道。
“我们都太忙了。”科莱恩答道。
男人说:“是啊。想想诺奇在的时候,咱们三个,是不是?也是这样躺着。他多会讲笑话啊。一晃都过去快三十年了。你也结婚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如果不是该死的打仗,那孩子另一半骨血应该是诺奇的。”
科莱恩垂下头,没有接话。
“沙尔顿,我们都是战争的残骸,是被它夺走心爱之人的遗民,没有人比我们更知道战争的残酷和痛苦。我们等了近二十年,才盼来了暴君的灭绝,又用了整整十年来渗透军部,为了将战争隔绝在外,我们已经倾尽所有了,所以我们不能失败。”
“是的,父亲。”科莱恩议员对这个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说。
两人各怀心思,在仿真阳光下享受着古地球的传统休闲项目。不识趣的AI忽然开口:“加密通讯请求接入。”
“难得的休假,真扫兴。”男人说。
科莱恩当着他的面接通通讯,里面传来经过变声处理的人声:“这里是沙鹰,猫和熊已经见过面了,虽然无法确切知晓谈话内容,但是气氛相当紧张,隔音良好的情况下外面也听得见熊在怒吼。看起来不欢而散。”
“知道了,继续观察。”科莱恩说完就挂断了通讯。
他的“父亲”用一种不出所料的语气说:“特拉姆斯就是个狂犬病患者,他恨透了我们的王妃,不管他是去谈自治还是建学校,都会被骂得体无完肤。看好他,如果半个月之后他没有离开汇轮特星,你就得尽快有所行动了。”
“是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