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起身回城里,此时正月初二的下午。姐妹们回门探亲的热闹已经定格在一张全家福的合影上。说是全家福,其实缺少了永远不会再来的父亲,还有因为路途遥远无法赶回的四姐,以及长年不能自理的八妹。
客厅里渐渐平静下来,母亲和我相对而坐。妻忙碌在厨房里,准备明天路上的一些伙食。孩子因为语言不通,只是呆在床上肆无忌禅地玩游戏。这也是可能唯一一次不受我们大人干扰的游戏,因为我知道,在这里其实没有其他可以代替的游乐项目,让一个十岁有余的小孩静处一天,那是很残忍的事情。
我和母亲还是静静地相对而坐。我思绪在回家的两天多时间里缠绵。
年三十早上下夜班,便马不停蹄的赶路回家。下午五点多钟到家,收拾好行旅,匆忙和母亲吃完一餐简朴的团圆饭。母亲提醒我儿时伙伴车祸已经从医院回家休养。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家人的领路下来到了车祸受伤的儿时玩伴家中。他双脚病损,卧床不起,我坐在他床边聊了近三十分钟,一天的舟车劳顿,实在无法抬起眼皮,我只好抱歉离开。回家倒头大睡床上。大年初一凌晨零点,一年一度的闹新春习俗在夜幕里被一浪更比一浪高的鞭炮推向高潮。大年初一凌晨零点燃放鞭炮的习俗,从来就有,我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缘何而起。
因为家父辞世未满三年,按照习俗,是不能燃放鞭炮,也不能贴春联。因此,我就免了这些程序,可以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休息。可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几乎把整个世界震碎,想安静休息是不可能。看着身边酣睡的孩子,内心只是希望这鞭炮声再小点。可是我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传统习俗认为,谁家鞭炮烧得多,烧得正是时候,谁家来年就会顺风顺水。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朴实的愿望,才是这个习俗延续的原因吧?
记得小时候,每每这个时候,还有舞龙舞狮等活动,醒狮猛龙挨家挨户在大年初一凌晨时分拜年送福,敲锣打鼓,把整个村庄沸腾起来。时代变迁,很多传统文化已经湮灭在岁月里,舞狮舞龙只是成了永远的回忆。
年初一一大清早醒来,早餐全部都是年三十的剩饭剩菜。孩子不解,我立刻解释,这就是我们家乡的习俗。年初一,不能煮饭菜,尤其是肉类食物。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深究,因为习以为常的事情,往往身在其中的人是毫无感觉,更不用说怀疑了。倒是孩子一句为什么,这才提醒了我。答案在哪里呢?不外乎就是家乡人对一年幸福生活的期盼罢了?
没有肉菜就算了,年初一不能扫地,更不能去别人家串门。听说这样会带走一年的财运。对于这些看来近乎有点荒唐的习俗,我自然不会理会很多,也不会去过多抵触,顺其自然就好。因为行程时间短,我只好年初一破了习俗,去看望久病不能自理的八妹。
经过两个钟的路途颠簸,终于见到了经常梦里见面的八妹。她的状况我不敢用过多的文字去描述,因为在她面前,什么是磐竹难书,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生不如死,这一切是如此触手可及的感受到。怕影响过年的心情,看望回来,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向母亲说说。因为,目前没有人能够给她一个更好的归宿,包括我也不能 ——虽然目前为止,能够给她伸出援手来的,也仅仅可能是我而已了。而我只能暗下决心,期望在来年有一个更好的收成,到时候就可以从容不迫地给她新的处境。这样的强烈的内心想法,每年去探望她的时候,都自由心中油然而生。可是,到现在依然不能完全成行。这不能不说是我每年的遗憾。而自责之后,我总是异想天开的幻想着,上天让我拥有给我苦难深重的八妹改变命运的机会。我祈祷着!
年初二,姐妹们回门省亲。庭院里一年一次的热闹非凡。年过七旬的母亲,脸上也露出笑容。杀鸡宰鸭,大家各忙其所。不出一会儿功夫,一桌丰盛的午餐展现在大家的眼前。家长里短地东聊西扯,一顿饭的功夫,一年的期待。之后就是各奔东西,为下一年的相聚而别离。时光却在我们每次的别离之后偷偷流逝,终于有一天,年轮刻在额头上,满脸皱纹就成了岁月的印记。我蓦然回首,却无法挽回曾经的过去。内心酸楚无比。
妻从厨房赶过来跟我说,我不懂方言,你去告诉老人家,不要扒那么多青菜萝卜了,我们带不了那么多。
我才从回忆中回神。原来母亲已经独自来到屋后的菜地里。
除了已经拔出一半筐萝卜,身后还有几把青菜。看到身材佝偻的母亲的身影,在菜地里使劲拔萝卜,我快速到母亲的身后,她气喘吁吁的喘不过气来,我内心情感堤坝轰然倒塌。眼泪像决堤的潮水涌上,但我还是强忍着,不曾让自己哭泣。我怕母亲看到了我的内疚和不安,强制自己用超乎平静的语句说:妈,不要那什么多,我带不了那么多。那边天气热,很容易烂了!
母亲并没有听我的话,还是在使劲地拔萝卜,生怕太少。嘴里口口声声说,不多,你一年难得回来一次,你喜欢吃就多带点。
仅仅是因为闲聊中得知我们喜欢家里的萝卜和红薯,母亲就在心里牢牢记住,在她孩子再次远行前,不顾身体不适,拼命地多拔出些萝卜。我急忙转身回到房间里,迷糊的双眼里,再也找不到儿时母亲的模样。
多想让时光不老,那时的我一定会不离不弃地陪在你的身边——我终生无法报答的母亲,我今生牵肠挂肚的八妹——不管荣华富贵,也不曾让我离去。可是,如果的岁月能够轮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