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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是在去年农历正月二十二日的凌晨,春节的喜庆气氛还没有完全消退。早春的风吹来阵阵寒意,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和先生开着车一路狂奔,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分钟的车程,可是却觉得是那么的漫长。终于在我们县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我见到了我善良慈祥的母亲。她紧闭着双眼,表情痛苦,呼吸是那么地微弱。听到我喊妈,您怎么了?她用力地睁开眼睛无助地看了我俩一眼,就又闭上了双眼。那被病痛折磨的无奈又无助的眼神让我一生都无法忘记。
清楚的记得头一天的中午,我在上班的路上,母亲还给我打电话说问我有没有时间明天早晨陪她到我们镇卫生院去做检查,想不明白怎么短短几个小时就病重了呢? 我的心里惶恐、紧张到了极点,心里默念着:妈妈不会有事的,妈妈不会有事的。她一向那么善良、宽厚,好人会有好报的。平常她一年也不知住了多少次院,每次住上七八天出院后都又好好的了。
最终通过心电监护仪检查母亲被确诊为急性心梗,主治医生找我们谈话,说明了病情的严重性,要求赶快做决定,要么放弃治疗,要么尽快住进ICU与死神赌一回。我的泪水顷刻间喷涌而出,不知道母亲怎么突然会这么严重?
也许是我们平常对母亲关心不够?也许是我们太大意了?记得正月初二我们姐妹四人去拜年的时候,母亲就不怎么高兴。平常我们去到吃过饭坐在院里晒太阳时,她总是兴致勃勃地问这问那,什么二姑娘把你婆妈接来一起过年了吗?三姑娘过年回老家看望自家老人了吗?反正每一家都会问到,总是叮嘱我们姐妹和自家老人好好相处,别这别那的,遇事要多体谅老人。
也许是春节过后看我们都去,她强打精神吧。我好像记得她的脸是有些肿了,当时也没在意。而她一向又怕麻烦别人,即使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每次给我打电话,总是先问我,姑娘你现在忙不忙,如果忙就先挂了吧。算起来我打给她的电话也是屈指可数。而多数都是她打给我,还得照顾到我忙不忙,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怎么那么不理解老人的心呢?甚至有时忙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心里还有些不耐烦,现在想想,能接到父母亲的一个电话该是多么温暖幸福的事情啊!往后此生再也接不到母亲电话了。 ②
我们兄妹和父亲经过商议最终决定赌一把,带着满脸的虔诚和最后的希望,母亲被推进了ICU,我们守在那扇阻隔着生和死的门外,焦急而又无助的期待奇迹的出现。我在心里反复默念、反复祈祷,好人会有好报,好人会有好报......
可是我们的诚心并没有感动老天,经过一夜一天的守候,在正月二十四日的凌晨,浑身插满管子,输着氧气的母亲被从ICU病房里推了出来,她像是安静的睡着了。看着她微弱的呼吸,我心里突然异常的清醒,我知道母亲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随 后“120”车载着我们和奄奄一息的母亲回到了我们距离县城十公里外的老家。
离很远就已经看到我家院子里灯火通明,家中的长辈早已吩咐小辈布置好一切。母亲被安放在堂屋靠东墙的垫着麦秸的地铺上,她还有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呼吸,我们兄妹跪在地上轻声地呼唤妈、妈,没有应答,我知道母亲将要离我们而去了,而我就要失去我的至亲,我最亲爱的妈妈,眼泪不由的夺眶而出,妈你走了,谁还能听我喊一声妈呀!
早晨七点三十分,我最亲爱的母亲,永远被定格在了七十三岁。任凭她的孩子千呼万唤 ,母亲再也不能应一声了。母亲还是走了,到底也没和我们说一句话,哪怕是叮嘱一句也好呀!妈呀,你走了,今后女儿的心里话还能和谁说?纵使世上母亲千千万,可那都不是您啊!哪一个还是我能喊一声妈妈的人呀!
进门喊一句妈,谁会来答应?再走进那个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温暖熟悉的院子再也看不见您的身影,怎么不让我们悲从中来。一切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又因为您的离去而截然不同。妈呀,您让我们和父亲怎么生活下去呀!怎么面对这一切啊! 院子里、堂屋里聚满了人。有我们镇教室的领导干部、有我们村大队干部、有我们村小学母亲的同事。有前后村来看望母亲的村民、有邻里来帮忙料理后事的。大叔、大伯、大婶、大娘,到处都是人,院里摆满了花圈挽联。母亲被换好了寿衣,移进了棺木里。我跪在棺木前,怔怔的看着母亲的遗像发呆,恍惚间觉得好像是在为奶奶办丧事,为奶奶送行。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有人说快来和你妈作最后道别。我们兄妹围着棺木依次看了母亲最后一眼,她躺在那里,像是安详的睡去一样,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在盖上棺盖的一瞬间,我知道,我将与母亲阴阳相隔,从此我将失去母亲了 。 ③
我站在村口看着抬棺的人群越走越远,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母亲永远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发自肺腑喊一声妈的人了。
母亲已经走了一年多了,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总以为有一天我会和她不期而遇。在傍晚的公园里,看着那些翩翩起舞的老人们,我在想这悠闲安逸幸福的生活母亲怎么就享受不到呢?坐在公交车上看着那些或头发花白或步履蹒跚的刷卡的老人们,我在想这一切母亲怎么就享受不到呢?去上班的路上,看着那些晨练的精神抖擞的老人们,我还是在想这美好幸福的生活母亲怎么就享受不到呢? 这一切母亲本也可以享受啊!可是现在这一切母亲再也享受不到了。想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回忆母亲这一生实在是太苦 了!就因为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富农成份的家庭里,外公又死的早,她早早地被过继给了别人抚养。受尽了欺凌和白眼,养母又脾气暴躁,那时母亲只有隐忍,所以才造就了她一生隐忍、与人为善的性格。以至于后来和父亲结婚以后,无论对一个村子里的人,还是对自己的学生,只要自己有的,只要自己能办到的总是有求必应。在我们兄妹几个的记忆中,母亲性格特别好,从没见她发过脾气。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把她批改作业的红笔藏了起来,她把我们几个审了一遍也没问出来谁拿的?因为等着用,最后着急了,她拿起笤帚扬了起来要挨个打我们。笤帚扬的很高可最后还是放下了,她到底也没舍得打我们。
那时生活条件差,我们兄妹又多,父亲在我们县五金公司上班,母亲在村小学任教,家里还有八九亩土地。父亲总是很忙,很少有时间回来帮助母亲。从学校回来,母亲就一头扎进地里干活,就是现在也很难想像啊!八九亩地,一个人干,全是人工,况且母亲还有胃病、高血压病。好在还有奶奶帮衬着干些家里活和照顾我们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母亲常跟我们说那一段日子也不知是怎么挨过来的。
后来母亲的民师身份也转正了,我们几个渐渐也长大了,能帮母亲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了。日子也渐渐好起来了,随后我们几个各自都成了家,父母亲退休以后,他们就在老家安度晚年,两位老人相互照顾,很少麻烦儿女。
由于工作的缘故,我也很少能抽出时间去看望他们。即使去也是来去匆匆,要么就是逢年过节。想来这些年作为女儿竟没有能陪她过一个母亲节,心中真是愧疚不已。毕竟自己也是一个做了母亲的人,还不能体会母亲的心?反倒是他们经常安慰我们,你们忙就不要来了,你们也不容易,还要工作,还要照顾孩子,我们挺好的。其实我知道他们并不好,每次去看他们就见堂屋大桌子上、里屋床头柜上摆放的都是他们吃的药,治胃病的、治心血管的、脑血管的、感冒的、腹泻的,骨关节病的。后来母亲又查出来了冠心病和糖尿病 ,父亲就常常来往于家和镇卫生院之间。症状轻一些时就开口服药,症状重时就办住院。我们忙去不到,她和父亲想他们的孩子呀,就一家一家的打电话,叮嘱我们每家要照顾好身体,看护好孩子。
身体都这样了,也不闲着。一开春,父亲就开始刨地、整垄、种菜。整个夏天我们每家都有吃不完的菜,青椒、豆角、茄子、韭菜……父亲知道我爱吃甜玉米,几乎每年都会种。前几年,父亲的膝盖还没有骨质增生时,他会把各种菜在老家一家一家的分装好,然后坐着车给我们送去。秋天的时候,梅豆、扁豆熟了,到了冬天,萝卜、大白菜正好吃,反正一年都会有菜吃。近几年父亲的膝盖开始肿胀、变形,走路都困难,他会把菜分装好,打电话让我们各家去拿。他常说人老了,没用了,能帮你们一点是一点吧!我想说爸,您为我们做的够多的了,您健在,能吃到您种的菜,是我们作儿女最大的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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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去看望父亲,自母亲走后,父亲显得更苍老了,我似乎忘记他已经八十岁高龄了。他每天佝偻着身子,蹒跚着步子,仍和原来一样来往于小菜园和果园之间。浇水、锄草、剪枝、嫁接。他跟我说只有干起活来我才不会想你妈,闲下来的时间难熬啊!和我说这话时,他早已是老泪纵横。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理解父亲的悲伤和孤单我心疼父亲啊!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毕竟我们都有各自的家,有时,我也恨自己是一副女儿身,恨自己无能,不能像儿子一样时刻陪伴在他身边。
当我再走进那个熟悉的小院时,一切好像仍和原来一样,一切又好像不一样。因为冬天堂屋门口再也看不见晒太阳的母亲了。夏天厨房门口再也看不见摘菜的母亲了。堂屋的沙发上再也看不到等待孩子回来的母亲了。厨房里再也看不见母亲忙碌的身影了。 母亲,曾经我以为我已经长大,曾经我以为我已经很懂事很孝顺,可是相比于您对我们的爱,我感到自己是多么的肤浅,您给予我们的爱是我们一生都无法报答的。我早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可是我还是在自以为长大的年纪错过了您。
母亲,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您的女儿!母亲,如果有来生,我们还会后会有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