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ianXiao/鱼吖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理想】

故事为《鸣鸟与蛇之歌》（柯林斯，2020）的番外续写， 并参考了旧金山田德隆社区的相关报告。主角的名字和特征与原故事的主角相同。Charis Coin被认为是Alma Coin的阿姨，Alma Coin是《嘲笑鸟》（柯林斯，2010）中的关键角色，使她成为黑暗家庭中唯一的一束光。“社会契约论”的概念是作为对“鸣鸟和蛇的歌谣”的致敬。

脚印！

雪地里有脚印！我的心猛地一跳。

在这荒野中，我已经走了好几个星期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推移，寻找食物变得越来越困难。树上别说果子，连树叶也全都落了个精光；灌木丛上盖着厚厚的积雪，时不时有“嚓嚓”的声音从雪下传出，仿佛灌木低低的呻吟；好多天没见到动物的半点痕迹了，若不是已经饿死，大概也都回到了它们的巢穴去冬眠了。

睡袋、枪和一些简单的物品已是我的全部。没有食物，在这举目尽是棕色的树干、张牙舞爪的枝丫和大片大片白色的世界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得了多久。

脚印！

太好了，这意味着我已经接近我的目的地，也许也将会有食物。

十三区离我应该很近了。

离开族人，逃离“夹缝地带”，艰难地从背信弃义的“爱人”枪下逃脱，就为了赶往首都凯匹特口中已是废墟、传说藏在地下的十三区。在传说中，这里，有我能够得到的庇护。

很快，我看到了更多居民的迹象：人工剥去的树皮、人类粪便，还有地上乱扔的针头……

希望勉力支撑着我前行，脏乱的脚印、干瘪的树皮碎片破坏了这里的白雪的纯净。我一直没见到人，除了这些明显是人类产生的垃圾。

在又一天的蹒跚后，我终于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正弯着腰，挥着一把带豁口的锄头刨开积雪，在坚硬的泥地上挖出一个个小坑。一小把细嫩的棕色树苗搁在他的脚边，而在他的身前已经有好几排同样的小树苗被种在了雪地里。不知道那是什么树，竟可以在冰天雪地中栽种、生长。

“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我向他乞求。

“走开！“他抬起苍白的脸，筋疲力尽地瞪了我一眼，“我没工夫，也没有食物。”

我无奈地拖着双腿继续往前走，在这一天里，我又遇到了很多人，也问了很多人，但每个人都给我了一样的回答：走开！

四处都是肮脏的雪地，被战争毁掉的十三区的废墟被这大雪掩盖得异常彻底。

力气一点一点抽离我的身体，我把睡袋的系带又在手掌上缠了一圈，我很怕自己会晕倒过去，会因此丢掉这让我在雪地的夜晚能保命的唯一。

地面的积雪逐渐稀薄，光秃秃、红黑的泥地露了出来。眼前是极大的一片空地，在空地居中位置有一圈突起。又近了一些，我才发现那竟是一个火山口。这里比走来的一路都要温暖些许，未被白雪覆盖，成百的人散在火山口的四周。

我抬头看向天空，太阳大概和我一样，被饥饿和疲惫折磨，阳光无精打采、暗沉沉地笼罩着这一片空旷。我不明白这里为什么没被凯匹特发现，或许因为凯匹特担心另外十二个区也像十三区一样反抗到底，所以一直撒谎说他们已经彻底消亡。

空地里的人们，有三五个聚在一堆篝火旁，围观其中一人搅拌着黑色的罐子里灰黑色的糊状物的；也有一些手里端着破碗、马口铁杯，或抓着破旧的水壶，握着豁口的陶瓷杯……极珍惜地小口小口品尝着手上的食物；还有一些人在四处走动，手里拿着破旧的薄衣、攥着小块面包，或握着一把没有鞘的小刀……互相点头示意，用手上的物事做着交易。

也许我还有点机会，我有一副清脆的好嗓子，我的歌声总能给我带来欢呼和掌声。

虽然我已经没有了力气，但这可能是我唯一获得食物的机会，也许还能引起那个组织的注意。

“当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我在哭声中跌倒。

当我长大成为女孩时，我扑进你的怀抱。

我们在游戏中相识，日日在惊惧中度过。

我们在游戏中相知，拼命为彼此活着。

游戏结束了，我们被迫分开。

……

当你再次出现在眼前，我以为你为我而来。

我们唱歌我们跳舞，我们喝酒庆祝每一天。

你说我们走吧，离开。

我说好吧，虽然自此族人将不在身边。

……

在那个充满美好回忆的湖边，

你一边说你爱我，一边将手伸向猎枪。

你一边唤着亲爱的，一边警惕四望。

你并不爱我，你只爱孤独时情感的寄托。

那么好吧，我将你从心窝撕扯。

那么好吧，我也不再爱你。

……

让我提醒你我是谁。

我是在你历经险境时看护你的人。

我是那个知道你如何变得勇敢的人。

我会把这一切还有更多带入坟墓。

当丧钟敲起，我的爱人，你会感到孤独。

让我看到你哭泣，让我看到你灵魂的救赎。

……”

我的歌声把人们聚集到我的周围。有人脸上显露出同情，有人在歌曲结束时为我轻轻鼓掌。

但当我提出一两口食物的请求时，他们却全都散了开去。

我有些惶惑，在我的表演生涯中，从不曾被观众拒绝，哪怕是成为贡品的那些时日。

“他们永远不可能为歌声支付报酬。”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大约十七八岁。她比周围所有人都健康，脸颊饱满，皮肤光滑。

她怜悯地看着我，“他们没有钱，也没有多余的食物。”

她声音悲伤，“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自己也没有多少吃的。跟我来吧，我那里还有些吃的。”

“我是克里斯，克里斯·科林。”她向我伸出右手。

她的手有点凉，却仍给了我无限的希望，“谢谢我，我是露茜·格雷·贝尔德，非常感谢你的好心！”

克里斯带着我往火山口去。

我在疑惑中跟着她来到了一个极隐蔽的角落。当克里斯停下来的时候，我并没发现眼前的火山壁和周围有什么不同。克里斯伸出手摸了摸身前的山壁，接着有轻微的“嘎嘎”传出，一扇石门在我面前徐徐打开。

穿过一个长长的甬道，接着是一个长长的向下的铁制步梯。梯子不宽，只可供两个人并行。

“这里很暗，你小心一些。”克里斯轻声提醒着我，又带我穿过了几段甬道、又走下几道步梯，我们似乎来到了一个矿井的深处。眼前是一个两人多高，不怎么规则的洞口，我看不出那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挖掘。

克里斯引着我往里去，眼前的空间一下子开阔起来，俨然一个地下城邦。

往前，是一个接一个铁门在洞壁的两侧往里延伸去；往下，是一层又一层同样的“建筑”。

“你们……一直住在这地下？”

“是的，战争前，这个地下城就已经完成许多年了。战时，一部分人从地面迁到了地下。”

克里斯顺着右侧的洞壁继续前行，迎面遇到了个年轻人。

“嗨，维克多！”她轻快地向他打招呼，可他却像没看到她一样，面无表情地和我们擦身而过。

“他，怎么了？”我问。

“没事，”克里斯摆摆手，带点歉意地笑笑，“我已经习惯了，是我的问题……”

“可……”我没把话问出来，作为一个刚刚认识的人，我实在不适合有太多问题。

在路过几扇铁门后，克里斯推开了其中一扇，“进来吧。”

这是一个公寓式的套间，进门是一个小小的厅，厅旁是一个小小的厨房，穿过小厅还有一扇门，猜测应该通往一两间住房。

克里斯招手让我坐在厨房的一个小桌旁，为我递上一个盘子，里面是几片面包和一小杯牛奶。

我抓起面包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大口牛奶把它们噎下去后才终于有了点力气：“这里，是十三区吧！这地方怎么了？”

“是的，对于凯匹特来说，我们就是十三区。反抗战争失败后，当时的领导人想向首都投降，但另一些人仍希望能摆脱凯匹特的奴役。于是，他们推翻了旧政府，并用战前悄悄研制的核武器继续反抗……可惜事情并不顺利，我们的指挥线支离破碎，社会契约不再有人遵守、有限的物资被一部分人霸占……整个区域完全陷入混乱。

“为了保存不多的力量，我们和凯匹特约定：毁掉地面所有的人类建筑，在废墟里秘密地生活，以便他们可以告知恩惠国的其它区域，我们因为反抗，已被彻底的消灭了。”

“那我遇到的地面上的那些人，他们？”我有些疑惑。

“生活在地面上的那些人……战争毁了他们的家，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他们不被允许生产、不被允许盖房子住，同时也不被允许们离地下区域太远。他们依靠地下城生产和囤积的食物过活。但他们每一次能领到的食物很有限。是的，根本不够，离吃饱肚子还差得很远……每年冬天，他们中的每大一部分，都……会死于寒冷。”

“但是，你住在地下……”

克里斯的笑带着苦涩：”是的，我比他们幸运。我有一双‘好’父母。”她别过头去，“他们贩毒。对，他们都不是好人，而我，正享受着他们的照拂。”

“你暂时留下来吧，”克里斯边收拾餐盘边对我说，“反正我父母也不常在家。我再带你去十一层试试，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让你来做。”

“克里斯，我是一个外来人，这样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吧。”

“没关系，因为我父母的缘故，我拥有些许特权。”

“你有没有听说过‘壁炉’？在十二区，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传言。据说在十三区可以找到他们，或许他们可以帮助我。”

克里斯有一瞬间的失神，“不，我没听说过。露茜，亲爱的，不要担心。我有几个朋友，他们能帮我让你进入工位的候选名单。”

接下来的那些天，是我奔波这几个星期里最好的日子。我住在克里斯的公寓里，吃着她提供的食物，跟着她到地下十一层及以下的楼层见她的朋友，在克里斯的祈求下加入种植蔬菜、培育花果、生产衣物、食物加工……若干工作工位的等待中。可工位太有限，而等待的名单又是那样长，长得令人沮丧。

有时克里斯有她的事要忙，等待又是那样漫长，我便也常回到地面上，想看看在火山口外有没有可以让我靠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地面上的人们饿得太厉害了，一个个瘦得如骷髅一般。这里的夜晚很冷，我甚至遇到了手指被冻断的人。有时我偷偷省一点面包带出来，悄悄塞进饿得趴在地上，脸色青紫的孩子的嘴里。可每一天，都有人不再从前一夜的睡梦里醒来……

又一天，长久的等待和对克里斯的打扰让我心烦意乱。那天稍有一点阳光，我靠着一棵树坐下，想念我可爱的妹妹茉黛。在十二区，她肯定已经替代我成为主唱，每晚在酒吧得到一点微薄的报偿。如果我能找到“壁炉”该多好，那样我也许就能像传说中一样，和他们的成员一起，帮助整个恩惠国，特别是一到十三区所有被奴役的人们自由；让每年收获节不再因饥饿游戏而恐慌。

有轻微的“嚓，嚓”声在耳边响起。 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我身旁的一棵树下，正小口小口啃着一片漂亮的叶子。

“那是什么？”我问。

“好东西，“男人笑了，“它能带你远离痛苦。”“你要吃吗？”

我学着他咀嚼小小的叶片，不过片刻，我立马就到了天堂：阳光温暖，空气中似乎还飘着花香；茉黛风铃般清亮的歌声在我耳边回荡……

我全心享受着这惬意的时光，生活竟然可以这样美好，让我想要长久地坐在这树下，永远不再醒来。

然而我还是醒来了，当我走出恍惚状态时，太阳已下山，好几个小时已经过去。

我跑回克里斯的公寓，把手上的树叶给她看：“这是什么？”

“哦，你找到了佩拉！”克里斯边把餐盘递给我，边尴尬地说，“这就是经由我父母的手卖出去的，它大概率不会损害你的神经元，却会让你上瘾，把时间都浪费在虚无的幻觉里。第一次叛乱之前，它是被禁止的，但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在使用它。”

“这树喜寒，要在冬天种植。由地面上的一些人种下、照顾，叶子收集起来，由我父母这样的人直接出售或者提炼成针剂供上瘾极深的人注射。”

我想起刚到十三区遇到的那个种树的男子，原来他当时种的就是佩拉树。

“另外，维克多……”

克里斯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砰！”一声巨响，公寓的门突然推开，狠狠地咂在墙上。“贱骨头，你怎么敢！我让你再给那些肮脏的人吃东西！”一个满脸皱纹、脸颊横长的老妇人抓着一把扫帚冲过来，抬手就往克里斯的头上砸。

“你先走！”克里斯拉着我躲开扫帚，把我推出门，“别担心，我妈最多打我几下。”

我拖着睡袋跑出公寓，既害怕和内疚。早该知道会拖累克里斯，我却一直没找到工作，也没想到别的活下去的办法。

那天晚上之后，我再也没有从克里斯那里拿食物，即使她多次带着面包找到我。

可是，照这样下去，一两周内我肯定就会被饿死。

像在那场游戏中一样，我靠本能在离火山口稍远找到一个僻静、背风又没有人来往的地方，得以把我的睡袋藏在一壁雪坑后展开。

开始的几天还好，清晨醒来，我像地面的其他人一样，撕几缕树皮、找几片还有点绿色的叶子或扒开积雪抠出细细的树根……慢慢地咀嚼它们可以暂时缓解饥饿。

一天清晨，我被喉头火辣辣的刺痛唤醒，摸着滚烫的额头，我立刻想哭。在这寒冷、饥饿的冬日，一场感冒可以轻松杀死我。

中午，在用积雪搓揉脸颊和手脚后，病情稍有缓解。我需要克里斯，需要她的帮助。

捡一根树棍，我撑着它往火山口去，打开石门，立即听到隐约的枪声。

我有不详的预感，取下背包把枪握到手上。

我奔过长长的甬道，跑过一道道步梯。又几次枪响，那声音越来越近。是的，就在山洞内不远。克里斯的公寓就在那里，我愈发紧张。

山洞快到了，我已跨过了几具尸体，冷汗在顷刻之间打湿了我的衣衫。

克里斯公寓的门敞开着，一个人正站在门口往里射击，我举枪打倒了他。

可我还是慢了，克里斯已倒在厨房的地上，鲜血汩汩地从胸口冒出，染红了大片地板。

“克里斯，克里斯！”我嘶哑地唤她，“醒醒！”我按紧她的伤口，拍打她曾经满满生机的脸庞，“克里斯！”

终于，她微微睁开了眼睛，“露茜，亲爱的，你是那个露茜吗？”

是的，我是那个露茜，那个在第十届饥饿游戏中杀死伙伴，熬到最后，唯一活下来的露茜。

“我，我有幸看了你的录像。”“我，我们不看电视，所以，很多人，不知道你。”“是啊，该是你，才有那样的勇气。你活下来，不怪你。”

眼眶再也拦不住汹涌的泪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还在安慰我，原谅我残忍对待伙伴那不可饶恕的错。

“维克多，你，找维克多。”她很累，每一个字仿佛都会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他，他能帮你……”

世界崩塌了，我悲伤地抱紧她的身体，克里斯的死撕碎了我，撕心裂肺的痛打倒了我。

醒来时，我躺在一间光线晦暗而空旷的屋子里。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床前的地上。

“谁？我怎么在这里？”我的声音仍旧沙哑。

他转过头来，借着屋角的一点烛光，我认出他是维克多，那个克里斯第一次带我回公寓时，在洞口遇到的那个人。

“维克多？克里斯？”

“她死了。”维克多声音低沉，但我仍听出了那一丝被他强行压抑的悲伤。

“两伙毒贩火并，她替父母成了牺牲品。”

眼泪再次决堤，“你把她的……怎样了？”我不愿说出那两个字。

“我和几个伙伴把他们安葬在了农场的墓区。”

“你怎么样，能走吗？出来看看！”维克多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起身走向门口，拉开门等着我。

眼前豁然开朗、生机盎然。大片大片的农作物长在远处、十几头羊在草地踱步、右侧不远传来牛们哞哞的低鸣……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样的一个乌托邦的世界！

“克里斯向我推荐了你。在你来十三区的第二天，我就将你添进了‘壁炉’的候补名单里。”

“饥饿游戏的录像我也看过了。你表现得很乐观，也很勇敢。能一个人走到这里，说明你也足够坚韧。作为‘壁炉’的一员，我相信你会很好地影响到其他人。说不定你的歌声，会让更多的人加入我们。”

百感交集，我竟然真的找到了“壁炉”，并成为了他们的一员。如传说中一样，“壁炉”为每一个成员提供免费住房，同时每一个成员也都努力工作，并确保大家都有足够的食物。

在“壁炉”的生活，既稳定又舒适，这里的每个人都像克里斯一样，善良而富有同情心。我们所有人，都在尽最大的力量生产更多的食物，希望凭此可以接收、帮助更多的人进来。

在这个毁灭的世界里，“壁炉”是一个温暖的避难所。有一天，我希望它足够强大，希望它的成员遍布大地；希望凯匹特和十三个区各施所长、所有人和平相处；希望饥饿游戏不再开幕……

希望十三区这样的废墟永远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