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草黄
文/梅晓珠
瑟瑟秋风,从麻林上空穿过,澄澈的河面亮汪汪地映出阴沉的云和隐隐绰绰的树影儿。
妞妞从荷塘里回来,拐了两条田埂,游过野草地,风无力地吹拂着,成片成片的黄草,温顺地随风摇摆。沙沙沙,沙沙沙沙,秋雨敲打着田野的神经,那旋律忽而紧凑高昂,忽而稀疏浩渺。
妞妞的眼睛极力穿越麻林,风中细长的麻秆相互碰撞,时而交缠,时而各自摇曳,细微的声响,有如鸡爪踩在枯草上,窸窣有声。磕磕碰碰间,成熟的黄叶,纷纷落下。麻林里的热气,一浪接着一浪,空气里散发着青草的清新气息。妞妞微张着鼻翼,快活地像一只活泼的翠鸟。
妞妞低着脑袋,张开双臂,趔趔趄趄地奔走在空旷的田野上。这时候,各种小动物陆续出来活动了,在妞妞眼里,它们都是胆小鬼,只会躲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咿咿呀呀着。她的手轻拂着湿润的草尖,如几十只鸟喙啄人的手掌心,酥酥痒痒的,有说不出的舒服。
暮色渐浓,雨点愈来愈大,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往下掉。天仿佛塌了一般,妞妞的心变成了一只咕咕乱跳的青蛙,快要跳出胸腔来了。妞妞惊悚地睁大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
王铁匠穿了那件乌贼鱼似的破棉袄,棉袄的领子已穿得辨不出颜色,只好围一条灰格子毛巾来装饰一下,棉袄两侧缀着两只蔫蔫瘪瘪的大口袋,脚下一双黑色胶靴。
瞎嫂很抒情地添柴加草,灶膛里的柴禾,咝咝地燃烧着,红彤彤的火舌似饥渴难耐的怪兽,疯狂地舔舐着炉底。灶炉里吹出的风犹如母猪的呼吸。“妞妞,妞妞……”声音不大,但沙哑刺耳,从瞎嫂干瘪的嘴里发出,她用浑浊的眸子四处张望着,想寻找什么,干柴禾在她手里咔吧咔吧作响。只见王铁匠高高地举着铁锤,“哐啷”一声,锤出满天星星。
瞎嫂烧水和王铁匠打铁的影子,在昏黄的灶火的照耀下,投射到墙壁上,整个形象被放大数十倍,夸张得像两条高大而古怪的猿猴。星星一颗接着一颗,四处迸溅,陨落,迸溅,陨落。瞬间四周充满了打雷的声音。
透着光亮,光线照到的地方,屋外已是漆黑一片,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雨渐渐变稀变小,屋檐滴滴嗒嗒,细碎的雨珠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由天上到人间,这个过程,万劫不复。那一刹那,貌似都发出了一小声一小声绝望的叹息。等王铁匠停止了打铁,四周才彻底恢复了平静。
“嘿,死妮子,死到哪里去了?”王铁匠打着手电筒和瞎嫂等人在门外焦急地张望。
“就怪你,那一顿莫不是打得太狠了,吓得娃子现在都不敢回来。”瞎嫂气愤地嘟嘟囔囔。“她活该,谁叫她做不成活儿,不打她打谁?”王铁匠一句不饶人,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
“你个狗日的,呜呜呜……妞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饶不了你……我娘家就这一个闺女,难道真见不着啦?!”瞎嫂捉着手电筒,一脚踏进雨帘,边走边嚎,忍不住开口骂自己的男人。王铁匠跟在她身后,默不吱声,扭过头吩咐女儿平平看着门别出去。
妞妞偎在草跺旁,已到了吃饭的时候,肚子里早已饥肠辘辘,彻骨的寒冷像水一样弥漫她的全身。她试图向后挪挪,让身体更加贴近草堆,把头放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凉飕飕的小腿肚,忽然觉得这比那个有人气的家还要暖和。
“你在干嘛?在干嘛?”
……
“妞妞,把你那一块钱拿出来买糖吃,买糖吃。”磊磊表哥蹭到妞妞身边小声说,生怕别人听见,还威胁着要掏她口袋。 “妞妞,来压水。”平表姐大叫。
妞妞看看表哥又看看表姐,顿时没了注意。
王铁匠看她不动,额头上青筋暴起,如交缠在一起的蚯蚓在蠕动,嘴巴可怕地张合着,一张一合间,唾沫星子飞溅,露出黄咧咧的牙,他像准备锄地的农夫一样,对着掌心吐一口唾沫,双手搓开,叉开两条腿,抡圆了膀子,扇成半个圆。妞妞顿时眼冒金星,身子一点点往下瘫……平表姐的表情一点一点扭曲,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妖怪,突然间,平表姐和他的那个恶魔父亲嘎嘎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