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京城霸王花

    今年四月草长莺飞的时候,我的夫君把我休了。

      在我落魄回娘家的第一个早晨,娘亲差人把桃花枝头簇簇的花骨朵打下来烙桃花饼子,说是如今的自己见不得枝头闹春之类的轻浮景象,还不如吃到肚中让人舒坦舒坦。

      当我和娘亲啃着香喷喷的桃花饼子的时候,管家上来跟前禀报:“咱院里一共有二十八处燕子窝,皆有燕子成双成对,夫人您看?”

      我看娘亲面有忿色,似要发作,赶忙拦腰抱住娘亲,哭喊到:“娘亲啊,女儿名声在京城向来不好,要是女儿再落个心狠手辣棒打燕子的名声,女儿就不活了,女儿去跳井!”娘亲总归是疼爱我的,尤其这“名声”二字,真是娘亲软肋,再经我撒娇三四,娘亲总算没差人去捅燕子窝。

      我自小名声在京城闺秀中就不是太好,幼时说我顽劣,少时说我粗笨,待嫁时说我狐狸精,等我为人妇了又说我善妒。我曾深思过我名声不好的缘由,许是我幼时舞枪弄棒,不好欺负;少时没像她们一样闭门绣花学规矩,太过逍遥自在;后来皇帝赐婚翰林掌院裴乃清,他又是京内首屈一指的才俊公子;婚后同裴文清的莺莺燕燕又不对付,后院时常鸡飞狗跳。

      我也曾时常为此懊恼伤神,父母宠我至极,凡是和我名声有一丁点儿关系的事情,从来不许人提起了。

      春日里官眷们时常聚会,这种场合,她们都是争着抢着要请我和娘亲去的。虽然我名声不好,如今又是个被休掉的妒妇,但我爹手揽大权,是皇帝最为倚重的臣子,数十年来盛宠不衰,是以闺秀的爹娘们倒都很待见我。

    吃完桃花饼子,娘亲就叫丫鬟们打扮我,金钗玉钿锦衣罗裳一股脑的摆出来让我挑,到时端端庄庄的往官眷们眼前晃一圈,还愁二嫁?

    今日是要去忠勇侯府吃酒的,忠勇侯也是武将出身,和爹娘极为要好,而且忠勇侯两口不喜欢文人,觉得他们太过酸腐,因此来往很少。娘亲说,今日定不会有那些个文人来掺和的,我们今日必可乘兴而来,载兴而归。我知道,娘亲是怕我想起裴乃清伤心。

      我要怎么告诉娘亲,其实对于休妻一事,我心里是欢喜的。

      可今日好巧不巧,宴会一半的时候裴乃清来拜访忠勇侯,门房通报的时候,我悄悄离了席。遣退了丫鬟,自己在侯府的花园里百无聊赖的闲逛,只一小会儿罢了,又碰上了裴乃清,真是冤家路窄。

      他还是那般好看,长身玉立,风貌巍巍,当初嫁这个人而让我背上狐狸精这个名号的事,我觉得可以认下。

        他见我躲避他,面上带上笑意,道:“纭纭你近来可好?”

      “离开大人府上不过一天而已,何谈近来。”我现下心中怕他,毕竟我还想活的久些。

    “我觉得今日岳母带你过来是让你相亲的,可是迫不及待?”他脸上笑意更深,“我也想来试一试,看看岳母能不能把我放入待选名单里。”

    “裴大人您真是异想天开,我娘亲是绝对不会让我嫁给一个妻妾成群的人的。”

    “原来你是介意这个,”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我只有一个妻,昨天还弃我而去了。”

      我觉得我完了,他大概都知道了:休书是我写的,我趁他睡觉不觉,给他手指沾了印泥往休书上按了手印,而且还好一番宣传。

    “我昨日午睡醒来,找遍府中都没看到我那妻踪影,待下午我去翰林院路上,街上到处听人议论,”他满脸委屈的道,“说裴乃清把护国公女儿休了,我看到自己手上印泥痕迹,如梦初醒,心里不禁五味陈杂,你说说我是如何予我妻一封休书将她扫地出门,且一会功夫大街小巷就传遍了消息的。说来可笑,我做丈夫的,休掉己妻一事竟是听别人说的!你再去问问,哪有成婚三个月,就有休妻的!”

      我哪敢说啥啥都是我做的。世人皆道裴乃清温和儒秀,只有我知道,也只有在我面前,他其实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呢?我挣扎道:“你院中可是养着妾室二三,通房五六,丫鬟优伶无数,还……”

  “还什么?”裴乃清说话间已经走到我面前,“难道你要再往我头上扣个爱逛烟花柳巷的风流帽子!”

    我后面是池塘,退无可退,惶恐难当,这该如何是好?

      我眼睁睁看他凑近我,在我耳边轻语:“你倒是一时痛快,叫我怎么办,我……”,他说这话时声音低哑,满含惆怅,他话没有说完,便侧身与我相反的方向走过去了,他似乎很伤心。我转身看他离去的背影,园中花团锦簇很是热闹,衬得他整个人十分萧索。

      我回到家中已是薄暮,饭后拥着绸衣锦被难以成眠。越发觉得自己做的委实过分与缺心眼,思来想去,纠结懊悔,然而局面已定,我该如何补救呢?想的心里发慌,最终我长叹一声,用被子盖住了头脸,先睡觉,明日再愁吧,也许等明日,此事就会被我抛诸脑后了。

      翌日,我正在堂屋梁下看燕子打情骂俏,身后冷不丁穿来裴乃清的声音:“燕侣莺俦,纭纭可是思春了?”

        我惊乍,转眼看四旁并无闲人,心下稍安,道:“大人好歹自诩文人雅士,说话怎如此不知羞耻。”

    “岳父叫我来训话,我特意来瞧瞧你。”他道,“你看你让我受这么多委屈,我都没去开封府喊冤。”

    “你有什么冤屈可喊?你休掉一个妒妇,不仅自己落得清净,而且旁人也会拍手称快的。”我这可不是狡辩。

    “原来你是为我好呀,纭纭,我竟不知你这胸襟真是比圣人还宽广。”

    “我娘亲说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像我们这种行伍人家,要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

    “那纭纭女侠,在下有愿未成,女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呢?”

“你休胡说,”这个裴乃清伶牙俐齿的,我与他成婚以来,打嘴仗从来没赢过他,他才不会有好事等着我呢。

  “我对你可从来是认认真真的。”

    裴乃清果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趁我不备,欺身上前用身躯两臂和我背后的墙壁把我困在一小方天地里,抬眼就是他笑呵呵的脸,和在我俩头顶上盘旋的叽叽喳喳的燕子。

    虽在我家地盘,但我自知理亏,不敢乱动,不敢造次,挣扎开口:“乃清啊,这是护国公府。”

  “你若介意这是护国公府,那回我裴大人府上可好?”

      不好!然而不待我说出口,裴乃清竟然将我拦腰扛起,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个裴乃清,也太大胆了!

    “裴乃清,你太造次了!我爹可是护国公,我娘是一品国夫人,我是京城内最尊贵的千金小姐,你放我下来!”我力不如人,只希望我尊贵的身份可以压住他,可眼见他抗我出了内院,走到外院,我气势渐渐弱了下来,外院人多眼杂,虽然他们看到自家小姐姑爷如此姿态往外走纷纷低头避开,可我仍觉得丢尽了脸面。

    裴乃清把我丢入门前马车中,我的五脏六腑似乎被他的肩膀都给硌错了位,“裴乃清,你……你好大的胆子。”

    “我如何大胆?”他挑眉道,“我可有你大胆?”

    虽然我现下身心皆因他不快,但我既理亏心虚又力不如人,没有与他讨价还价的本钱,现下乖乖待着才是上策,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哼!

      马车里一时沉寂下来,马车的吱吖声与街边的热闹人声打不破这方沉寂,我偷觑裴乃清的表情,本以为马车光线暗淡,他看不到我看他,谁料他不仅察觉了,还丢给我一个斜眼,然后就低眉敛首,一副不再理我的架势。

      裴府后他径直带我去了书房,我坐书桌外头,他站里头,也不知他从哪弄了一块惊堂木,“啪!”一声把桌子拍的震天响,桌上笔墨纸砚抖了三抖,我心里也跟着又惊又慌。

      接着听他狠厉开口道:“姜纭纭,接下来不论我问你什么,你都给我从实招来!”

      “我招,都招!大人您问。”我忙不迭的点头。我比裴乃清有自知之明,在别人的地头,我向来是不撒野的。

    “你当初既然不喜欢我,为何来招惹我?”

    “那群不喜欢我的闺秀们都倾慕你裴大人,于是我就想抢了你去,气死她们。”

  “那你既招惹了我,为何又如此任性妄为?”

    “我爹数十年来,只有我娘一人。可你这人,婚前三个月买那么多貌美优伶,怕我是个母老虎,不让你婚后好过吗?”

  “那些优伶是买来让你打发闲情逸致的。”他道,“我连话都没同她们说过。”

    “那你的妾室通房们呢?”我并不打算饶过眼前这个风流情种。

    “妾与通房是先前家里人硬塞进来的。”他一脸无奈,“从我十三四岁家中老人就想方设法往我屋中塞人,我独身十几年,哪经得住老人千磨万磨,便收了几个堵住老人的嘴,我可从未去过她们房中。”

    听了这话我心里有些奇怪,遂开口:“那你不 近女色这么久,为何圣上赐婚,你就同意了?你是为我护国公府的滔天权势,还是怕忤逆了圣上丢脑袋?”

  “那是因为……”他突然换上一副意味深长模样,“去年秋日里马球场上,很多女儿家都拿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风雅物事与我搭话,就你不一样,拿着一把弓面对着一群上了年纪的武将命妇侃侃而谈,当时觉得,这女孩真有意思。”

    听他这话中含义,我竟不知是褒是贬。

“后来我想去跟那位颇有意思的女孩提亲,谁料想,那女孩竟抢先一步,求圣上给我和她赐了婚。”他眼里都是满满的笑意,隔着宽大书桌凑近我,“但我对我妻不计后果嫁祸我休妻一事心中颇有不愿,现下只想重振夫纲,将我妻就地正法。”

    “你光天化日,不知羞耻。”

    “是两意相投,不负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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