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肿瘤科轮转,刚去的时候那边一个医生就跟我说,她觉得在肿瘤科待着待着越来越觉得很绝望。她说当她看着她的病人从一开始查出肿瘤,可能那时一般情况还不错,能像正常人一样吃睡行动,到后来越来越衰竭,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放化疗,期间可能仅仅缓解几天,病魔又会卷土重来,又不得不回到医院治疗。从癌症查出来那天开始,没有一天不过得提心吊胆,担心会不会转移,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最后,看着他们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送他们离开人世。这似乎是一个不能逆转的旅程,很多时候我们能做得只是对症处理,缓解他们的症状。
这让我忽然想起了我已经过世很多年的幺爸。他是一个生活不规律的人,经常熬夜,吃夜宵,抽烟喝酒。那一年,他才刚满四十岁,我的表弟也才上小学。突然一段时间,幺爸抱怨自己怎么老是大不干净,每天蹲厕所的时间明显增加。但是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即使是当他说大便里面带血的时候,我们都还以为只是他痔疮犯了。幺妈不放心,逼着幺爸去医院检查,结果查出来是直肠癌。于是送到华西医院去做了手术。后面也在积极治疗。但是,不多久却发现出现了肝转移。当时我才上大一,对幺爸的病情了解得很粗糙,幺妈也没怎么跟我说。只知道从那儿以后,大概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再好起来了。
短短的三个多月时间,看着幺爸从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逐渐消瘦,最后瘦到只有一把骨头,认不出来他原来的样子。最后在火葬场时候,我站在玻璃窗外面看到他们把幺爸的遗体推进去火化,那是一个全身肌黄,能轻易辨认出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我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很难接受三个月前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就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想到这里,我的泪又来了。
第一天跟着值班,值班医生跟我说一定要把工作处理完,不然晚上睡不了觉了。后来我明白,所说的处理,绝大部分的内容就是给病人发好止痛药。到了肿瘤晚期,病人几乎是被疼痛折磨得夜夜不能入睡的。必须要止痛药才可以勉强能睡着。但有时睡到半夜仍然可能被痛醒。听着病房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心里异常的沉重。
昨天查房,有一个老爷爷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病房的灯是关着的,但开了一盏微弱的台灯,白色的灯光下,病房晓得更加冰冷。这个老爷爷是肺癌晚期,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每次去看他的时候他都坐在床上,头埋在胸口里,也许只有这样的姿势他才觉得稍微好受一些。
我们叫他,他缓缓的抬起头,印着白色的灯光,我几乎有些认不出这是一张活人的脸。面色青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眶深陷,里面是一双似乎无法聚焦的无神的眼睛。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我也还是吓了一跳。我们还没问,他就主动说话了,医生,你们好!我们问他你好不好?他缓缓地点点头,但我心里却涌起一丝酸楚,这样的境况,怎么能好?我们问他你身上痛吗?他又吃力的点点头,我们跟他讲,痛的话给他多开点止痛药。他继续一边点头一边说:谢谢啦,医生,谢谢你们!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虽然我不认识他,但我想,这个爷爷一定是个待人和善的好人。曾经的他也一定有过风华正茂的时候。人生怎么就如此的走到了这步光景。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很多病人至始至终没我离开过医院。被插上各种管子,输液吃药抽血已经是例行公事。每天睁开眼睛就被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痛苦吞噬着。有时看到他们这么痛苦,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特别是文化程度比较高的病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们对于生和死的思考已经远远的超出了常人,在他们面前,我们真的没有太多的资格去安慰。
姑息治疗是在我本科的时候就听到的概念,它不仅关注患者的躯体、心理的感受,而且涉及到社会及心理等多个层面,秉承全人、全家、全程、全队、全社区的姑息服务理念,提升患者生活质量,减少癌痛折磨,使他们有尊严地生活;帮助家属正视现状,在平静与感激中与患者共同面对。反观现在,我们离这个目标还差得太远。希望有一天,肿瘤病人都能得到姑息治疗,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有尊严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