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片《困在时间里的父亲》讲述了父亲安东尼从身患阿尔茨海默症,需要人照顾到生命尽头的心灵历程。
导演佛罗莱恩·泽勒采用了独特的父亲安东尼的第一人称视角,使得观众得于进入父亲的内心世界,同主人公父亲安东尼一起经历衰老与丧失的恐惧和痛苦。
它犹如一场消防演练,使得观众有机会在安全的环境下、去体验、思考衰老与死亡,从而启发观众在演练结束后,再度反思自己想如何在这人世生活?什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影片由影帝安东尼·霍普金斯主演父亲安东尼,奥利维娅·科尔曼主演女儿安妮。该片获2021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最佳改编剧本两项金奖,获最佳影片等6项金奖提名。
影片一开始,安妮穿过一伦敦上流街区,在急促如喘息般的女声咏叹调的背景古典音乐中,疾步走向父亲的公寓,女儿开门进入,发现父亲带着耳机,原来是父亲在听咏叹调。脚步和音乐急促的节奏暗示着病情的进程。
紧接着父女冲突开始,父亲安东尼赶走了女儿安妮好不容易找来的优质护工安吉拉,父女发生了争执,老人认为自己无需别人照顾,女儿过分担忧。老人否认自己的病情。
父女冲突继续升级,女儿指责父亲安东尼攻击护工安吉拉,叫她“小贱人”,并在行为上威胁她。
父亲否认,说安吉拉是疯子,她是小偷,偷走了他的手表。他这样说是因为他的手表不见了。
当女儿质问他:“你把手表放哪儿了?”。 父亲回答不上来,说他“故意把手表随处放,看看她会不会顺手牵羊?”。实际是他经常手表不见了,到处找手表。
女儿提醒他到他藏贵重物品(valuables)的地方,即浴缸下面的水管旁找一下。他大为吃惊,女儿怎么会知道自己藏他的贵重物品地方。父亲找到了手表,但他仍然不承认安吉拉没有偷他的手表。
当女儿问他有没有吃药?他再次上火,指责女儿:“你总是这样心思重重,而你妹妹……”。
然后问安娜小女儿在哪里?你和她有联系吗?实际上,小女儿几年前就因车祸去世。老人否认女儿的死亡。
安妮告诉父亲她要离开伦敦搬到巴黎和男友居住,老爷子听后说:“难怪你这么希望这个护士住到我家?”。他指责女儿想抛弃他。此刻,安东尼的表情和动作显露出他的恐惧。随着女儿的离去,入住养老院似乎成了必然,但“养老院”三个字,女儿和父亲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说出口。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父亲内心是恐惧的,愤怒的,他否认、抗拒,这就是父亲面对疾病、衰老、丧失的态度。在这种态度下,他无意识攻击、指责他人来缓解隔离他的恐惧,并想牢牢地抓住两样东西:“手表”和“公寓”,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
“手表”和“公寓”是贯穿电影始终的两个重要线索,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霸王别姬》编剧芦苇说:“好电影会有双重指向,表象含义和象征含义”。“手表”代表时间,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就是我们生命的长度,它象征的是生命。“公寓”是我们的居所,身体是我们心灵的居所,“公寓”象征的是我们的肉身。安东尼害怕、抗拒失去公寓,就是害怕抗拒死亡;不停地找手表,就是想抓取生命。
接下来是故事的主体,在不断的戏剧冲突下,观众得于进入安东尼的内心世界,体验他的错乱、恐惧、愤怒,经历他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风暴。
一开始,父亲在他的厨房里烧水泡茶,听到有人开门进来,他觉得奇怪,走到客厅,发现有个陌生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那人说他是安妮的丈夫保罗,这是他的公寓。而在电影开头,我们从安妮和父亲的对话,可以得知,安妮自从与詹姆斯分手之后,就没有怎么和男人交往的。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和事件,观众足以体会到安东尼的惊魂与迷惑。
惊慌失措的安东尼,听到女儿回来,似乎有了安抚,但开门进来的女儿,并不是我们看到的电影开头的那个女儿,而是一个陌生女子,安东尼惊骇无比。后来安妮的丈夫又变成另一个叫詹姆斯的男人。
类似诡异混乱的事件不断发生。激起安东尼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风暴,在恐惧慌乱中,他愤怒,不停地找手表,想抓住时间,抓住自己的公寓紧紧不放,他咆哮:“我绝不会离开我的公寓”,似乎在找救命稻草。
他怀疑女儿在图谋他的公寓”我会比你活得久。”说他会继承她的财产,并要在她葬礼的那天做致辞,提醒大家她是多么的无情,以此来宣泄恐惧。
最后戏剧冲突达到高潮,他怀疑女婿偷了他的手表,激怒了女婿,女婿扇他耳光,打了他。老人晚上梦见出了车祸的小女儿,看见她睡在医院的病床上,老人在梦中回归现实,直面女儿的死去,直面死亡。老人从噩梦中惊醒。
由此电影进入尾声,揭示谜底,故事主体部分发生的事情,其实是父亲安东尼入住养老院之后,他脑子里的主观事件。由于大脑功能衰退,记忆像被搅碎机捣碎的碎片,在不同的时间、空间、面孔里蹦来窜去,错乱组合。抑或是他的一场梦。此处失智也暗喻智慧的失去。
接下来,电影结束第一人称叙事,采用现实的上帝视角。此时安东尼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自己是谁,他已臣服生命,回归到婴儿的状态,他哭着找妈妈,说:“我想见我妈妈”,“我想回家”。
他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和公寓有关的事情……,我知道手表还在我手上,这个我清楚,戴着表……为旅途准备。”其实他手上已经没有了手表。安东尼失去了他认为最宝贵的两样东西“公寓”和“手表”。
背景响起教堂管风琴音乐,护工凯瑟琳的肢体语言、微表情表明她明白了安东尼的最后时刻即将来到。她给了他温柔的拥抱抚触和言语安抚,安东尼闭着双眼,像一个宝宝一样靠在她肩上。
凯瑟琳跟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镜头慢慢移向窗口至窗外,大树浓茂的枝叶摇曳,沐浴着愈发清亮的阳光,远处蓝天白云,安东尼“回家”了。
初次观看电影的当晚,我带着发懵的头脑,沉重的心情入睡,吊诡的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那晚睡得特别香。显然我的潜意识得到了抚慰。细想原因,应该是我的死亡焦虑得到了安抚。
观影过程中,我仿佛随着安东尼一起经历了生命最后一段旅程。生命的船只,穿行在情感的暴风骤雨和惊涛骇浪中,在头脑为故事的情节忙碌的同时,电影的声画、意象却进入了我的潜意识,最后船只安然靠岸。
我的心灵得到了导演的信息:死亡并不可怕,它是去找妈妈,它是回家,飞出房屋,掠过大树,飞向天空,回归到万物的本源。这就是导演想要表达面对衰老与死亡的态度,接纳它,它是生命的必然过程,死后的世界未必是像我们想的那么可怕。
最后导演借护工凯瑟琳的口表达了他的生命观:“外面阳光灿烂,我们要在晴天的时候出去,我们要把握好机会……,如此好的天气总是转瞬既逝”。
“阳光灿烂”时,珍惜它,去“散步”,去体验,而不是去抓取生命,害怕它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