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2017年8月31日20时,陕西榆林市的临产妇马茸茸跳楼自杀。此事件的发生深深刺痛了我,于是写下了以下的文字。
(一) 外婆
我的外婆出生于湖南边陲的一个小山村,民国二十年的,算起来今年86岁高龄了。外婆一辈子怀过六次孩子,带大了四个,自然流产了两个。流下来的那两个,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都有了小手小脚和看得清的脸庞。
我们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外婆自己常常给我们讲。
外婆说,那时候我们的家乡在国家解放不久就遭受了洪灾,谁家的粮食都不够吃,辅以红薯、南瓜之类的粗粮来充饥。就算有一点儿大米,也得用小碗装着,放在一锅的红薯中央隔水蒸上,熟透之后,留给外公吃。而后是,小孩子们吃;最后才是自己吃。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加之,那时候过日子喝的水是需要挑回家的、一大家子的衣服是需要手洗的、烧的柴火是需要上山砍的,还有地里的庄稼、家里的老人孩子也都需要伺候……于是那两个娃娃就掉了。只记得,肚里的孩子要下来时肚子特别疼,一个是冬天在河边洗衣服时,另一个是春天在地里播种时,流的许多血都结成块儿往下掉,其中会有个肉疙瘩躺在这血泊里,捡回来到溪水里洗净了看,头一个是儿子,后一个是女儿……
外婆慢悠悠地向我们吐露着深藏在她内心深处的记忆,表情是那样的悠闲淡定,而我早已听得毛骨悚然。特别是外婆讲到洗死胎那段,我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呈现在脑子里的画面迅速退缩,只留下凉嗖嗖的后脊背和紧绷绷的心跳声。
从旧社会一路走过来的女人,大都勤劳、隐忍、坚强、勇敢、包容、慈爱,那都是苦难赋予她们的品质。在同样的窘境面前,外公劳累了还能骂外婆出气,而带着“丈夫是天”思想的外婆,却在连续失去两个未出世的胎儿时,就要马上起早贪黑继续操持这一大家子的生活,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根本来不及悲伤,更别说休息休息躺养身体了。说起这些往事,尽管外婆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安然,可我仍然能从外婆深如浩瀚星空的目光中读到一丝无奈。外婆终归是无法释然的吧,要不然也不会事隔半个世纪,还在一遍一遍地讲给我们孙辈听。不然也不会感叹,要是那时候有现在的生活,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一定可以来。
外婆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们,没有丁点儿是为自己的,可她却从未抱怨过。那样日复一日的起早贪黑是打小拧开水龙头就有水流、按下开关就有光明的我们所无法想象的。那一个个上山打柴、下河挑水忙忙碌碌的身影都留在了那栋土砖的房子里,印在了那条青石板的小路上。那段也曾是美好年华的岁月里,外婆的苦不需要人理解,外婆的痛也不需要人安慰。所有的那些苦和痛,都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时空里,不曾被带走。
每次看到笑容可掬的外婆,慈祥可亲的外婆,我不知道让她倾尽了所有抚育的后辈里又有几人能铭记她的付出?但我知道,外婆的伟大已不需宣讲,早已刻进了她那斑白的头发、厚重的老茧、变形的脚掌、肥大的指关节里。每次帮外婆剪指甲,抚摸着外婆手背上盘如树根的青筋,听她讲述着她的时代,无数个外婆辛勤劳动的形象便在我的眼前蔓延。她在东北广袤的黑土地上、在江汉绿油油的稻田边、在中原金黄的扬麦场、在西北高高的玉米堆前……正因为我们中华民族有了千千万万个为了繁衍生息而奉献其一生的外婆,才有了今日这泱泱大国。
即便如此,我仍清晰的记得,某一个冬日晴朗的午后,外婆安详地在院子里晒太阳,朝着小镇河水流来的方向远远望去,许久才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对帮她梳理头发的我说“孙女啊,记得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做女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