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花庄庄主沈三友死了,死在一枚梅花镖之下。奇的是,沈三友的拿手功夫,正是那暗影夺魂梅花镖。
暗影,是说梅花镖小巧精致,来去无影。夺魂,是指沈三友行走江湖三十年,镖出必胜。
没想到这般人物,竟然死于自己的兵器。
梅花庄上下五十余口,在庄主夫人王梅花的带领下,日日在府衙门前,击鼓鸣冤。
洞庭府君无奈,命捕头胡彪三日内捉拿此案元凶。
2
这天晌午,胡彪独自来到酒肆喝闷酒。酒倌立刻端来一坛米酒、一碟花生。
胡彪浓眉大眼,阔脸方额,颇有正气。但眼中不见豪情,流露出郁郁不得志的神色。
他想:这事往小说,也就死了个草莽。往大说,事关府君名声。
这案子最难在,他胡彪曾撞破沈三友密会府君。这万一查到什么不该查的,轻则丢官,重则送命。
也说不定,这就是府君借机除掉他。
胡彪想到这,心中有气。剥花生也剥得和常人不同。先将一碟花生尽倒在桌面上,一掌将硬壳尽数震碎,掌心一抹,滚出一粒粒花生仁。他再一粒粒捡出花生仁,轻轻剥去那层红衣,扔进嘴里。
正在此时,闯进来一个少年。只见他布衣短打,面庞青春逼人,却一副怒容。他口中嚷道:“你这个黑心店家,居然卖给我假酒?”边说边冲到柜台,扯出沽酒掌柜。
掌柜挣脱不开,被拖至厅堂,直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那少年闻言,一把甩开掌柜,道:“你要说,我就让你说。”
转向众人,道:“在座各位也给我评评理。我今早来买酒,用一两银子买好酒。谁知道,方才我叔叔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说这是假酒。我只有这一两银子,却被这老头骗去。你们说坏心眼的老头该不该打?”
掌柜哭诉说自己从没卖过假酒。
众人也纷纷劝说,掌柜是个实诚人,肯定是这少年的叔叔喝不出好歹。
少年听了,一扬眉,眉宇间怒气更盛,道:“你们喝了他几口黄汤,就是非不分了。我叔叔为什么要骗我?只有这黑心店才有骗人的道理。”
扯过掌柜,立刻要打:“你们欺我年少,我打你个稀巴烂。”
众人拦不住。掌柜害怕,不由大叫:“胡捕头救命!”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击来一物,正中少年手腕软筋。
少年吃痛,放开掌柜。再看地上,滚着一粒白花生。
众人向后看去,只见身后只一个捕头还坐在桌边,手里仍剥着花生,缓声道:“年轻人,脾气不要太大。”
3
这捕头正是胡彪。
胡彪端着花生,从人群中走出,自觉如救世主一般。
他对少年说:“年轻人,听我一句劝,不要惹事。”
少年挑眉,看到花生略惊奇,脱口问到:“这是什么武功?好厉害。”
再看胡彪的装扮,知道不是善茬,轻咳一声,说:“你这捕头功夫厉害。刚才看戏倒是看得起劲,花生吃完了,舍得出来了?”
胡彪老脸一热,说:“你别管我刚才怎么,你只要知道,你现在走不了了。当街寻衅滋事,走,跟我去衙门。”抬手去拿少年的手臂。
少年人避开,对他说:“你这个捕快也不讲道理。这人卖假酒在先,你要把他带走。我才跟你走。”
胡彪看了一眼掌柜,掌柜说:“胡捕头给我做主啊,你何时在我这喝过假酒。”
少年一听,却笑道:“你说话奇怪。你以前不卖假酒,不代表你今天不卖。他没喝过我买的酒,怎么给你做主?”说完,提起身边一坛酒,给胡彪:“既然你是捕头,你就做个证,你喝一口尝尝,为我做主。”
众人这才注意到,少年方才单手打人,另一只手稳稳提着酒。动作这么大,却没有半滴酒晃出。
胡彪也暗暗称奇。但已经出头,不好推辞。他接过酒,喝上一口,一品,道:“这就是来鸿酒店的招牌竹叶青,错不了。”
少年不信,问:“当真?”
胡彪说:“我吃了十几年,还会有错?”说完,把酒递给众人,叫他们也喝。
众人尝一口,都说错不了。
少年心里起疑,道:“叔叔为何要骗我?”一步往前,作势要走。
此时胡彪更不能让他走了,伸手去捉。
却不料少年竟像背后长眼一样,向右一步避开了。
胡彪心中一动,动身再捉。这一动已用上三成功力,就算是个成名高手也躲不过。
但那少年左挪右移,步伐渐渐加快,一时间竟如游龙般,紧贴胡彪,每次都比胡彪快上半分。
“好一个惊鸿步。”胡彪脱口赞叹,想不到这少年有这等好轻功。再去捉他,便用上五成功力,使出自己做捕快前威震四海的“金刚掌”。
这金刚掌往日一掌便使人筋骨寸断。今日胡彪想捉这少年,只用五成力气,也因他动了惜才之心,不想伤了这小少年。
谁知这金刚掌挥出,却快不过少年的惊鸿步。少年身形一晃,已在金刚掌所到之外。他侧身看着胡彪的这一掌,道:“你这捕头果真厉害。这一掌我记下了。”言罢,飘至胡彪身侧,竟瞧了瞧金刚掌的侧面。
这一晃一飘,金刚掌还未完全挥出。
胡彪大惊,左手微动,这一招是十成十的大力金刚掌。倏忽打向少年,掌风如刀,割裂少年上臂。
这少年显然初入江湖,对敌经验不足,一时不察被胡彪得了手,心中大骇,想:这捕头好厉害,我不能再和他纠缠,先去问叔叔为什么要骗我。随即夺门而出。
胡彪心想,这少年轻功了得,这些年没听说惊鸿步有了传人,不知那少年口中的叔叔是什么人?这样厉害的人到了我的地盘,我竟然不知,这捕头真是当到姥姥家了。
不觉把那叔叔当作不世出的高人,生出向往拜会之情。
当下将梅花镖案抛之脑后,足尖一点,也如鸿鹄一般飞身而去,寻那少年。
4
胡彪花了半日,才循着少年的踪迹,来到城南半里坡。
半里坡隐在一片竹海中,当中一间竹屋,正适合人落脚歇息。竹屋中,隐有人声,细听正是那少年在问酒的事。
胡彪才靠近,便发觉不对。簌簌的竹海中隐着几条气息。
这竹海中另有他人。
竹屋中,少年仍然在问:“叔叔你为什么骗我?”
那叔叔似乎受了伤,气息不稳。他答:“我没骗你。那家的酒淡,别人尝不出来。你再去看看别家。”
少年沉默了一会,问:“你为何现在一定要吃酒?”
那人说:“我想吃就吃。你如果还当我是叔叔,你就再去一趟。慢慢的、一家一家的去。”
少年笑道:“叔叔,你不知道我的惊鸿步慢不下来吗?我就算再为你跑一趟,回来时,竹林里那三人也还没动手。”
胡彪心中一惊,这少年好耳力。假以时日,这少年必名动武林。
又听那叔叔一声长叹,对少年说:“你既然知道,何苦回来送死?是我惹了祸事,那些人是来杀我的。你我萍水相逢,你叫我一声叔叔,我就认了你这个侄儿。我不想连累你。”
少年说:“我既然叫你叔叔,我就不会看你送命。你看着吧,谁杀谁还未可知。”说罢一声大喝,少年冲出竹屋,对着竹海说:“躲什么,还不快出来。”
竹海簌簌作响。胡彪迟疑不动。
少顷,竹海中跃出三个人影。一书生,一黑汉,一老翁。三人兵器各异,皆来势汹汹。
书生道:“小孩子让开。我们是来杀青铁爪沈航的,与你无关。”
胡彪心中又惊,竹屋里的人竟是沈航。
传闻沈航自幼右手残废,寻名匠余玄机装了一只精铁右爪,苦练鹰爪手。学成后不仅与常人无异,一双青铁爪变化莫测,杀人如探囊取物。怪不得这三人刚才犹豫不决,恐怕是在忌惮青铁爪威名。
只是这青铁爪沈航,又怎么会受伤躲在竹屋里呢?
5
那三人渐渐围拢少年。
少年却不慌不忙,朗声道:“我叔叔受了伤,你们还要趁机杀他。胜之不武,不是英雄。既然是一帮小人,我杀了你们又何妨。”
黑汉大怒:“黄口小儿,不知好歹。看刀!”抡起长刀往少年头顶砍去。
少年依然不慌不忙,左躲三分,堪堪避开。黑汉再砍,少年依然躲过。如是再三,少年轻轻松松,黑汉刀刀砍空,犹如被戏耍一般。
黑汉怒道:“有本事你别躲!”少年道:“有本事你砍我!”
此时老翁看出端倪,叫到:“惊鸿步。惊鸿仙子是你什么人?”
少年闻言,略一顿步,问:“惊鸿仙子是哪个?”这一顿,恰被黑汉刀风所伤,又伤在先前被胡彪刮裂的伤口上,少年顿时吃痛捂住上臂。
老翁不再问话,使了个眼色,同书生齐上。一柴刀一折扇,招式凶恶。
三人将少年团团围住,虽内力稍显不足,但胜在配合默契,经验老道。少年虽脚下惊鸿,步步化险为夷,但气势渐颓。
胡彪不忍,欲助少年一臂之力。却见竹屋里跑出一人,正是青铁爪沈航。
沈航加入战局后,以一敌三。青铁爪次次生威,必在那三人身上划出血肉。三人见血,招式越发凌厉。长刀、柴刀、折扇错落,不仅几次格开青铁爪,也砍中一次沈航肩头。
顷刻间,四人交手四十余招。沈航忽然面色发灰,喷出一口血来。
老翁喜道:“他不是受伤,他是中毒。”其余二人也面有喜色,只道拿下沈航有望,手段更加狠辣。
少年自从沈航出来,便在一旁发急。他心知自己经验不足,加入几人只怕给沈航添乱。但此时沈航喷血,必是毒性随真气发作,再不阻止,性命不保。
他大喊一声:“捕头你还要看戏吗?”说罢,从怀里掏出一物,掷向胡彪藏身处。
胡彪当即闪身,伸手捏住。
一看,小巧精致,正是此前在沈三友脖子上见过的,梅花镖!
6
胡彪不再藏身,直取少年。少年一步惊鸿,逃开道:“你先救下沈航,再拿我不迟。”
胡彪心想,这少年轻功厉害,恐怕抓不住他。沈航中毒已久,倒好抓了。再说两人中,说不定沈航才是首恶。抓他一人,也可复命了。
想罢便使出全力,真气上行至两掌,大力金刚拍向书生和黑汉。他先前暗中观察,此二人勇猛有余,智算不足,突然一击必无后招。
果然二人毫无防备,临时用武器格挡却被震了个粉碎,胸口闷痛,软软倒地。
胡彪再出掌擒拿老翁。老翁见胡彪来者不善,竟矮身一蹲,在地上滚了一滚,逃命去了。
少年要追,胡彪道:“穷寇莫追。”脚踩那受伤在地的二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沈航?”
书生已痛晕过去,只黑汉还苦苦支撑,此时见老翁二话不说就逃了,心里也知大势已去,便一五一十地招认了。
原来他三人号称青山三恶,平常只躲在山里抢人钱财。日子一长,自觉武艺高强,斗胆去风雪楼接了一桩杀人的买卖。这人头正是青铁爪沈航。
胡彪道:“胡说八道。就你们这几下子,你们敢来杀沈航?说,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黑汉不由发抖,道:“捕头饶命。小的不敢说谎。只因我们犹豫时,那放榜的金主单独约了我们见面。那女人自称梅花庄庄主夫人,说沈航杀了她丈夫。且说她丈夫死前必定重伤沈航,叫我们来城外半里坡,帮沈航上路。我们三个心想,这买卖容易,就来这碰碰运气。”
胡彪心想这庄主夫人是个急性子,看来等不及官府缉拿,自己买凶杀人了。只便宜了他胡彪,这一趟误打误撞,竟得来全不费功夫。看向一旁的沈航,问道:“这么说来,是你杀了梅花庄庄主沈三友?”
此时沈航毒发,软软坐在地上,却不管胡彪,只问黑汉:“梅花庄庄主夫人?”
黑汉说:“是,她还叫我们事成之后,拿你的人头去梅花庄另取一份赏钱。”
沈航双目神采顿失,大笑道:“原来如此!我今日才知最毒妇人心!”
此时少年站前一步,问沈航:“你是去杀沈三友的?”
沈航回他:“是。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我就是去杀沈三友的。你肯信我,我便教你一句话,小友,不要相信任何人。”
胡彪心知此事另有隐情,便问何故。
沈航惨然一笑,对胡彪说:“你道我为什么去杀沈三友,我也是受了那王梅花的嘱托。“
原来沈航和王梅花是表兄妹。沈航对表妹一往情深,却怕自己残疾,不能给表妹幸福,忍痛看她嫁给了沈三友。几日前,王梅花找到沈航,说沈三友婚后混账,要沈航杀了沈三友。约定事成之后,二人双宿双飞。
胡彪听罢,问:“既然如此,王梅花又为什么雇凶杀你?”
沈航喉头一动,又吐出一口血,说道:“大约是她看不上我。”说完竟不再抑制恶毒,面色发黑,大叫一声“表妹你……”,话音顿失,倒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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