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第一天清晨的开启方式是“Duang”的一声巨响,把正在晨祷的我惊到窗口,从二楼望去,我那七十五岁的老爸,开着邻居的电动小汽车,撞到了教会的卷帘门上。
卷帘门凹了,玻璃碎了。
人没有事。感谢主!
瞬间,气氛不对了。我妈开启忧虑键,脸拉下来了,所言非怨即骂……我的天
车是别人的,门和玻璃是别人的,一修就好。
人是自己的,平安无事。多好!
可是,我妈不这样想。
我妈在想:无事生非,不省心,不省钱,好好的一大早惹事!
我说:妈,花不了多少钱修的,别难受了。
我爸讪讪地说:我还想买这个车呢,现在看起来把式的和方向盘的操作起来不一样,我断了这个买的念头了。
我说:这挺好,要不买了谁知道出什么事儿呢?
我妈气坏了,穿鞋出门散心了。
我爸心态超级好,门和玻璃,打电话积极修理。车的问题充满人情味,邻居说不碍事,不用担心,不了了之。
之后,开动他的电三轮,说要去起蒜。农谚说“清明不在家,入伏不在地”的,就是指蒜。这时节蒜已经长成,种得不多,到日子也要出地的,入伏不在地嘛。
我说我陪着吧,老爸说好啊,他用一条白毛巾搭在车边上让我坐。刚刚撞门撞玻璃的老爸呀,我还真有些不敢坐您的车。
想着还得坐吧,要不多伤他自尊。坐吧,祷告着坐。
一路上感觉老司机驾驶平稳,清风徐来,绿意葱笼,家乡风景也爽利。
到了种蒜的小院,既熟悉又陌生。这处院子是在我12岁时搬过来的,我在这里度过自己的少女时代。曾经的柴火房,菜窖,粮房,猪圈,茅厕,我都一一看过,很多回忆涌来。
那年,也是起蒜编蒜的时节,奶奶还在院子里帮我们呢,那天我头疼的厉害。四乡行医的温先生路过了这里,爸爸喊他回家:“闺女头疼,您给瞧瞧。”温先生看过后,给我扎了头针,我只能端端的坐着。妈妈、奶奶、爸爸他们仍然在院子里忙着。这时候温先生给我讲了耶稣,给我搜了福音的电台,用铅笔在一张卡片上写下收听电台的时间和波段。不记得他讲了哪些福音的真理,只记得他讲信耶稣的好处。12岁的我纯纯地说:“我要信!”
送温先生走的时候,我在台阶上冲我奶奶说:“奶奶,我要信耶稣。”西照的太阳洒在奶奶身上,她扬起脸,阳光刺出她一脸碎纹,她冲我一笑:“好呀,那是个好教门,信吧!我的大大(爸爸)就是'老耶稣'(老基督徒的意思),可是好勒。”
虽然因为家里没有信的人,家乡也没有教会,我后来的所谓“信”也不了了之,但是神是信实的,这枚福音的种子,就这样撒下了,一直到我快三十岁才发苗。
“来吧!”爸叫我了。
他已经到田里,给我一棵树一棵树介绍:“这是'秋红',等到秋天可以下四箱果。这是'女神',新嫁接出来的,可好吃了……”
“爸,这里缺一棵树,这么空。”
“嗯,种桃树呀。已经计划了。”接着他说了一个几年的规划。看来我爸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七十五,他是按照五十七安排农事。包括今早的Duang,也是有一颗热腾腾的探索之心。
下田,爸铲土,我拎蒜。一株株蒜苗杆已渐枯,蒜头带泥跳出,好像洗了澡的楞小子扑棱棱甩甩头发,搞得周遭狼藉一片。
起好的蒜头放一堆,成了四散后聚拢的俘虏,等着收拾。
短发的我,前额的头发掉呀掉,手一拢,就是一脸泥,小白鞋也成了泥壳壳。
我爸是老地主,他要都起完才放我走。
汗水,眼镜,短发,泥手——去想象我的脸……
终于和老地主起完了,我把蒜从田里都搬到房檐下的台阶上,一趟一趟的。老地主抽着烟,得意地说:“嗯,省劲儿多啦!”这姿态很像昨天我看着儿子拎着两口皮箱。复制,典型的复制。
摆好,洗手。
离开时锁门,我爸说:我来。
锁的事,他一定是要亲力亲为的。
他完全忘记自己早上闯的祸……
哎,爸,您要是为了信耶稣撞破教会的门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