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明一半
成伟再有五天就满十八周岁了。
他生在一个小村里,名字是父母起的,寓意成为一个伟大的人。成伟不喜欢这个名字,就像不喜欢他常年在外地打工不回家的父母一样。
这村子让他憋的快要长出毛来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成伟吃完饺子就出了屋,家里只有奶奶,他也不想在家里待着,他就像讨厌这个村子一样讨厌家。
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烟花,四周热闹的人心慌。
成片成片的烟花炸掉,成伟觉得十分残忍。他眯起眼睛,烟花烧完之后的灰渣哗哗地掉下来,落了他一脸。
“燃放烟花爆竹,早晚把你们都抓起来!”成伟低下头嘟囔着。
他沿着村子的东边不停地走,经过一小片私人竹林之后,来到了河边。河流声不大,他从地上捏起一片石子,转了转手腕用力地向水面扔去。
月光下的水面暗的有些发冷,他仔细数着,石子像猫一样在烟花背景下的水面上不安地向前跳动,直到落入水底,再没了动静。
成伟小的时候,河水不深,只到成人的膝盖处。后来,城里盖房需要沙,价格被炒的很高,于是村长把河里的沙卖了。之后,成群成群的土老板来河里抽沙,小河也被抽出了一个个深的探不到底的坑。
第一天抽沙的时候,成伟哭了。他喜欢河,更喜欢沙,他喜欢躺在浅水区,用那些细的发软的沙盖到自己赤裸裸的身体上,那感觉比被人抱着还舒服,更喜欢用手掌握上一把细细的沙伸到水里,感受手里的沙渐渐地跑掉,被河水冲的一点不剩,手也慢慢地合到一起。可现在沙要被人抽走了,他很伤心,他站在河边哭,望着那些准备动工的人哭的撕心裂肺,可是机器的轰隆声很快就把他的声音盖下去了。
“操你妈!”这是成伟望着成群成群的工人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具体这个“你”指的是谁,他说不清楚。
成伟始终没能阻挡住抽沙的人,那些人也没停,直到河里没有了可以用的沙的时候才停下。
前年河里淹死过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是邻村的一个女孩儿,就淹死在了那些被抽出的一个个沙坑里。孩子的父母四五十岁,老来得子,珍惜的不得了。孩子淹死以后,父母来村里闹过一阵子,而后便不了了之。而河也变成了禁地,全村的孩子在那一年都不允许靠近河边。
成伟也不再来了,只是每到节日的时候才会过来一趟,陪陪他的河,他的沙。
今天成伟破了戒,他晚饭前就来了,和他的女朋友——如果还能这么称呼的话。
那是和他一个村子的女孩儿,比他大几个月,现在已经成年,两人的恋情全村都不知道。
晚饭前村子里是没有人的,河边也不会有。于是她把成伟约到了河边。成伟知道为什么,因为成伟不想上学了,所以,她一定是来劝自己的。
“你为什么不上学了?”她问。
果然没有猜错,成伟心里想着。
“不想上了,没有为什么。”成伟满不在乎的回答,“反正也考不上大学,浪费钱。”
“你再复习一年不就行了吗?我陪你一起复习。”女孩说。
“不上了,我要出去打工,去城里打工。”成伟十分坚定,“我决定了,没得商量。”
“没有文化出去打工也是干重活,还是挣不到钱呀。”女孩有些着急。
“我不挣钱,我要出去。”成伟望着河底,“我要去城里找这些被抽走的沙——我的沙!”
“你就想像你父母一样在外面干一辈子吗?”女孩儿已经有些哭腔。
“你放屁!”成伟怒吼道。
女孩呆住了,而后便哭着跑回了村里。成伟没有追,他直直地盯着河里。
四周的鞭炮声逐渐起来,成伟抬头看了看,天空里的烟花更多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午夜十二点,新年来了。
他搓了搓手,戴上帽子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