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是爸爸离开我们的第687天。距离我意识到妈妈真的成了老人,也是第687天。人说,长大是一瞬间的事,其实,变老,也是瞬间的事。时光就像儿时微弱的蜡烛光芒,虽微却清晰看得见,年轮在妈妈身上的印迹。
爸爸走的那天,妈妈的世界,时间的轮子停了,幕布拉上了,表面看去,她仍然外出干活,去集市购买生活所需,时不时会和就近的老同学相聚,但是她的心,永远留在了旧时光里。
爸爸去火化的凌晨。我回头,哽咽着对妈妈说“妈,我带爸爸走了。”妈妈似是不耐烦地挥挥手,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走吧,走吧,你爸爸走了,我也走。”我问她”你也不要我们了吗?”妈妈扭过了头,再没看我们一眼。
车缓缓启动了,夜色还很重,依稀看到妈妈就站在车的侧后,挪着小步子想靠近。忍不住跑过去,用力抱了抱她,转身上车。妈妈怎么比我矮了这么多呢,她好像变小了。
农村的习俗很多。配偶不能在下葬的时候跟着到墓地。至今,妈妈除了知道爸爸是在公墓外,其它一无所知(因为尚未立碑)。我们没有谁敢告诉她,怕只怕她一个人跑去那里。
我离开家里时,妈妈去车站送我,一路叮嘱不必惦念她,她没事儿,一个人也可以。偏头时,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眼有,有晶莹挂着,混着她常年易流泪的眼,她掏出手帕擦了一下,咧嘴笑笑说,老毛病啦,没事儿。
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妈妈真的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
我梦到了爸爸,他在向我诉说着。和姐姐、妹妹说了这个梦,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预兆。姐姐后来回我说,是爸爸牵挂我了。权当如此吧。姐姐说,妈妈每天都要把室外的灯整夜开着才肯睡觉,左邻右舍也怀着好奇来问,为什么要开灯。妈妈的说辞是怕丢东西。哪里有什么要紧东西可丢呢?
私下打电话给妈妈,问起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电话好端的妈妈,犹豫了一下,否了。我想,她一定是害怕的。妈妈算不上是胆子大的人,我们的家正好临近公路,诸多原因,院子的墙不高,门也很矮,小孩子都可以轻松跳进来。
爸爸在世时,妈妈可以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现今,她是这个家的主人,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人,农村的院子大,到了夜间很空旷,特别是冬天。和姐姐说要不要去陪妈妈,被妈妈拒绝了。
那年端午节,回家和妈妈闲聊,在她不设防的情况下,她终于轻轻地说出来了,自爸爸走后,她会害怕晚上的到来,会害怕电路跳闸,会害怕自来水管冻住,会害怕突如其来的、以前爸爸处理的那些杂事。
给妈妈梳头的时候,我站在她的身后,调侃着说,妈妈,你的白头发好像多了呢。妈妈用手轻轻一拢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说,老了呢,能不白吗?
我不想妈妈变老,即使这是生命的过程,谁也逃不过,可我,还是不愿意。
爸爸走后的妈妈,变得少眠了,像极了别的老年人,觉少了,之前,她可是可以一天至少睡个7小时的人。
一天晚上睡得正酣畅,手机嗡嗡响起来。迷糊中接起电话,是妈妈的声音。离家在外的人,最怕的事情之一就包括,夜半家里人的电话。机灵一下坐起来,忙问妈妈出了什么事。
妈妈说,没事,睡不着了,不小心拨了你的号,吵醒你了吧,快去睡,我没事儿。哪里还睡得着呢!我们母女两个人,隔着电话线,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慢慢地聊睡着了妈妈,试着喊了几声,话筒里传来了妈妈特有的呼吸声,知她是真的睡着了,按下挂断键,继续进入梦乡。
妈妈老了,有了老年人的习惯,这让我久久不能平静。我尝试过和妈妈沟通,让她到城市里,我陪着她,妈妈说,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这里的一切我都熟悉,而城市,我找不到路,找不到家,没有熟悉的人,没有熟悉的地方,也没有事情可做,还是算了,在家里,挺自由的。
由着她吧。我们如是想。妈妈的开心,比别的都重要。中秋回家。妈妈准备了很多当地的水果,包了饺子,我带回去的月饼,母女两个人看着电视里的节目,边吃边聊,提到爸爸,有片刻的失语和沉默,我走过去搂住妈妈的脖子,娇俏着说:”妈妈,你还有我。“和妈妈一起收白天洗过的衣服,月亮躲进了云后面,妈妈抬头说,看这样子要下雨。也许吧。这是第二个没有爸爸的中秋节。
妈妈开玩笑说,你爸爸走了,过节好像都没有了动力了呢。我假装低头喝水,任水汽氤氲双眸。
一个人老了,最明显的标志,大概就是变得怀旧、念旧,喜欢述说前尘往事,说话总以“那个时候……”开头,妈妈自己可能也没有明显意识到,但是我们身为女儿,清晰地看着妈妈,老了很多。
妈妈问我什么时候动身回家,我答应她,尽量在农历小年前回去,多陪她一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