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转菜市场,看到莴苣站在一角,细皮嫩叶,粉坠坠的大叶子似芭蕉初卷,漾着水汽,索性买了一根,我明知故问老板“嫩不嫩”?是因为我对莴苣有戒心,去年买过一根老莴苣,老棒槌,根以上大半棵石化,剩下一小截把我嚼成老牛。长老的莴苣胸有成竹,瓮声瓮气,给我当头棒喝:不是国宝就离竹子远点!大半年我对莴苣敬而远之。今天重叙旧好,想必是春天的缘故。
春天的莴苣戴着江南丰沛的水意随我回家,我于燥烈的北方破土开渠,引回一江春水。
莴苣的气味总让我想到江南,好像我对江南多熟悉,两次下江南都是来去匆匆,连西湖的边儿都没看到。谁说相忘胜于相见,我可以在想象中相思。我想象河冰开化时,石砌的河岸隐隐漫漶出水体的香味,在晨霭或夕岚中做着初雪似的回音。近处芦根和千屈菜返出的新绿,让这香味更加具体。
具体到我手里,剖开皮层的莴苣已经汁水满怀,浸得我手心湿漉漉。水润的肉质让我觉得这是从竹子中取出一块美玉。网布肉里的细白经络永远不可能择净,大抵每一种美味都会有一种精细的与之相匹配的挑剔力量,鲈鱼的刺,河豚的毒,鸡蛋里的骨头,或许是要人明白好东西来之不易。逆向思维,既然莴苣胆敢设下如此繁复的阻挠,想必绝妙的烹饪,也能使之出落成世间极品。
剔除板结的经络部位,大概是对付一根莴苣过程中最艰难的环节,剔少了炒熟咯牙,剔多了又觉得浪费。将一棵莴苣扒皮抽筋,收拾干净,横刀切片。玉片当中含住一团白光,混沌而磅礴,将四周肉质、刀刃照的近乎透亮。被切下的莴苣,每一片都像开悟的大地,大放光明。
炒莴苣片的时候,鬼使神差,我居然切上了两颗青椒。莴苣是谦谦君子,两袖清风,孤高不群,而青椒是炸弹,带臭味的硝烟简直是对莴苣莫大的侮辱。我一看,反正好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又切了几片胡萝卜、香葱。果真,水香的莴苣让我折磨地酸涩难吃。为了抵制其他滋味侵入,它抱紧自己,将一肚子的清高压抑,堆砌成满腹牢骚,让我吃的苦不堪言。
一根莴苣被我败坏了,我觉得搅浑了一条河,打翻了西湖的春天。下次去南方一定要去西湖边走走,下回去,就不是春天了。
我强忍着,多吃下一片莴苣,隔壁狗在叫,窗外鸡啼,一个牢骚满腹的清平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