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中的局【梁心系列之三】

1.随礼【梁心系列之一】

2.朋友圈里的江湖【梁心系列之二】

图片来自网络

习惯上,人们把聚餐叫饭局。

据说,饭局的叫法始于宋代。饭和局的组合,也算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色。

饭是媒介,关键是其中蕴含的各种各样的局。

梁心晚上赴的一次饭局,是饭局中味道比较重的,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刀光剑影。

在东北的长白山区,春的脚步总是姗姗来迟。也许正因为如此,人们才格外渴求春的气息,珍惜春的意味。

星期天的一大早,梁心就起床打点行装。已过知天命之年,睡懒觉的习惯早已伴随着青春年华成为逝去的岁月。

他今天要和妻子回五十里外的老家村子,探望亲朋故友,享受家乡山间春色的温情。

虽然梁心离开家乡的小村子已经三十多年了,可那里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都与他有着割舍不断的牵挂,和固化心底的情怀。

在梁心的眼里,不同的季节,家乡山野的景色,都有不同的韵味和意境:冬天清纯典雅,秋天绚丽成熟,夏天妩媚热辣,春天绽翠激扬。每次回去都让他流连忘返。

下周一他休息,原想在村里住一晚,可是,昨天白主任给他打来电话,说是挺长一段时间未见了,晚上一定要请他吃饭。

他很想说今天回老家,明天才回来,但那样一来,白主任一定会认为他是故意推脱。

特定的时候,关系微妙的人,赴饭局和拒绝饭局都会超出饭局本身,格外敏感。

他只好早点儿走,下午赶回县城。

这两周饭局不断,有的饭局他本意并不想参加,可是,饭既然和局搅到一起,就似乎都有躲不开的理由。

对不情愿的事能够说“不”,不仅是一种技巧,也需要勇气。

其实,梁心明白,饭局骤增的背景,是他现在供职的保尔集团正在收购他原先所在的药厂。

他与保尔集团周董事长的特殊关系,又使他的饭局有了人们皆可意会的特殊味道。

人啊,说来说去都离不开吃饭,很少有人深刻探究饭中蕴含的局,吃饭是透视镜,是多棱镜,也是一盘正在下着的棋。

他开着车子,摇下车窗,尽情地吸吮翠绿的山间田野那种清冽甘甜的气息。

“这个白主任当初是怎么对你的?现在一反常态,我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坐在副司机位上的妻子,侧头瞅着梁心不满地嘟嘟囔囔。

梁心没为妻子的话所动,目视前方,安稳地操控着方向盘。

他漫不经意地回了句:“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请你吃饭是瞧得起你,怎么不往好处想?”

妻子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再也不吭气,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到了村子,梁心还是习惯性地到老邻居韩叔叔家落脚。

韩叔叔是昔日梁心在村里时的隔壁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虽然没有亲属关系,但两家历来交好,韩叔叔 对梁心甚至比亲叔叔还亲。

梁心小时候在村里没少受到韩叔叔的照顾。后来当兵离家,又从部队转业到了县城工作,家也安到了县城,与韩叔叔一家的关系一直都很亲近,走动很频繁。

父母去世后,梁心再回到村里都是住到韩叔叔家。

一年四季,韩叔叔都会给梁心捎去家乡山里的土特产。每次梁心回来,韩叔叔也一定会用梁心最喜欢的农家菜肴招待他,回去也不会忘了给他带上一些自家园子里种的菜。

这两天刚好韩叔叔的小儿子韩逸凡在家,他陪梁心到山里转转,梁心的妻子去看看几家亲属。

在韩叔叔家的午餐一如既往,都是梁心可口的饭菜。

“我今天下午要赶回去,还要开车,就不能陪韩叔叔喝酒了。”梁心尊重又满含歉意地对韩叔叔道。

韩叔叔年逾古稀,身体很好,喜欢喝点小酒。每次梁心回来,都陪他喝得很开心。

梁心的妻子有些过意不去,就劝梁心:“你可以陪韩叔叔少喝一点嘛,农村又没有查酒驾的。”

韩叔叔抢过话来:“那可不行,开车就不能喝酒,什么时候都不要因为喝酒害了自己。等你下次回来住一晚,咱爷俩再好好喝。”

韩叔叔虽然是农民,可早年走南闯北,也有些见识,非常明事理,他坚决地收起酒杯,自己也不喝。

妻子不时时机地点了一下梁心:“你听韩叔叔怎么说的?韩叔叔,我跟您老说,他这些天几乎天天和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喝酒,胃都喝坏了,今天晚上和白主任又不知道得喝成什么样儿!”

“白主任的饭不好吃,和他喝酒也挺没劲的,我也想推掉,也好养养胃,但不行啊。”梁心很无奈。

韩逸凡接口道:“厂里的人都知道,白主任请谁喝酒吃饭都是有用意的,得加点小心。”

这时,突兀地传来女人的喊叫:“讨厌鬼来啦!讨厌鬼来啦!”

大家都是一愣。

韩逸凡瞬间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这是我专设的白主任来电话的闹铃,他总也不给我打电话,我都快忘记了。”

接完电话,韩逸凡说,白主任让他晚上陪梁心一起参加饭局。

韩逸凡当兵前两年刚退伍,在梁心的帮助下进了药厂工作。梁心在副厂长任上退休后,兼任药厂厂长的镇企业办白主任因人划线,并不待见韩逸凡。

这次请梁心喝酒,白主任破天荒地把韩逸凡也叫去作陪,显得非同寻常,看上去对梁心格外尊重。

韩逸凡告诉梁心,现在药厂都传说保尔集团收购后,白主任肯定不会当厂长了,梁心会杀个“回马枪”。因而,有些人高兴,有些人紧张。

职场中人,特别善于趋利避害,就像川戏中的“变脸”,对此,韩逸凡在厂里的这两年有切身的感受。

这些情况,自然都在梁心的意料之中,他并不在意,也从未谋求回去当头儿。

梁心退休后,本想陪妻子游山玩水,轻松愉快地享受退休生活,可是没过几个月就呆不住了。

上班时忙忙碌碌,盼着节假日休息能有时间出去玩,可是,一旦真的闲下来,又会心里发慌。

他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一些人退休后眼见着身心状况会迅速变差,看来关键是没能调适好退休后的心理,影响到身心健康。

他想竭力在心里忘掉在职时的副厂长身份,以普通人的身份外出打工,也算是人生的一段难得的生活体验。

有时他想,人生的魅力就在于多彩,在于能够体验到各种各样的生活。

谁曾想,机缘巧合,出乎意料地得到保尔集团周董事长的赏识,并被聘到集团行政部任职。

周董事长常常向他了解原供职药厂的情况,他都秉持客观公正,实事求是地介绍,尽可能避免因个人好恶产生误导,随着他的话不断得到验证,周董事长对他的意见也就愈发重视。

梁心知道,保尔集团内部和药厂原领导层,都在盯着收购后的药厂领导班子几个职位,毕竟那是个相对独立的下属企业。

不乏有人会想当然地认为他会谋求相应的位置,可他的内心却并非如此,想到药厂的复杂关系,他还真不想吃这碗“回锅肉”。

可是自己想归自己想,问题是别人会怎么想。每个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按照自己的心理来推测和考虑事情。

他在药厂供职的经历和与周董事长关系,必然会扩展人们想象的空间,也会成为议论的焦点。

下午,在回县城的路上,妻子的脸浮上阴云。

不用问,梁心也猜得到原因,晓得她又该发泄不满了。每到此时,梁心都不加理会,任她唠叨去。

他知道,妻子的心地善良,说归说,到时候还会想着这个,记挂着那个,并不会真的与他们计较。

果然,过了一会儿,妻子开始抱怨:“一个破村子,荒山野岭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年年都回来。”

妻子是外地人,没有在村子里生活过,他很难理解梁心的这种故乡情怀。

“看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咱们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给他们,他们都习惯了,只进不出,给少了还不高兴,就是帮他们办事还得替他们还人情,饭都吃不到他们一口,就像谁欠他们的。”

这样的不满,妻子不是第一次说了。尽管梁心常常批评妻子太计较,可自己内心又何尝没有这种感觉。

现在资讯发达,鸡汤文泛滥,谁都会扯上几句人生的格局呀,视野呀,感恩哪,似乎做人的道理谁都懂,可是真正做起来必然千差万别,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对待眼前的利益,甚至只是一些蝇头小利,很多人就像遇上了“鬼打墙”,看着简单,就是转不出去。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只会索取,不懂得付出。

而只知索取不会付出的人,最终能得到的一定有限。

这也难怪,如果世间的每个人都懂得感恩,都有大视野、大格局、大情怀,那还有人生事业的成功与失败,生活境遇的上下好坏之分吗?

有差异和区别才是人生,才是社会,才是色彩斑斓充满魅力的大千世界。换个角度想,也许造物主就是这么安排的。

梁心每每如此想着,便觉心里释然。

夕阳,终于不情愿地收起她最后一缕余晖;夜幕,在人们不知不觉中静悄悄地落了下来。

夜色中,县城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又开启了休闲的模式。此时,各种各样的饭,开始端上餐桌;而各种各样的局,也在悄然布下。

梁心顺着指引从地下车库上来,又从地面转到小区边儿上的一幢住宅楼,随着单元楼大门的开合,旋起一股凉风。

东北山区的这个季节,温差还是比较大的。

这是一个挺有档次的住宅小区,在这个单元楼的九楼有家私房菜馆,没有招牌,做的都是熟客。

白白胖胖的白主任带着厂办主任李玉珠热情地迎上来。

白主任虽然曾经是梁心的领导,但作为东道主,他还是早到一会儿来等梁心。

职场中人,饭局中的礼仪细节还是很讲究的。

白主任握着梁心的手摇了又摇,亲热得不得了。受他的热情感染,梁心的心情也少有的畅快。

李玉珠粉嫩的俏脸笑成了一朵花,她站在旁边,等白主任和梁心松开手,有点迫不及待地抢上来,双手抓住梁心的手抚来抚去地握着,嘴巴里冒出来的话,仍然是她的特色语言。

“我的梁厂长啊,怎么一次也不回厂里看看我呀!我都想死你啦。”

“我也想你呀,想的都想不起来啦。”梁心也顺着她的话调侃。

“我这半老徐娘你肯定想不起来啦。”

“你是想告诉我,你还风韵犹存吗?”

看他俩这样,韩逸凡在旁边抑制着不便笑出声来。

白主任则笑道:“你俩说相声吗?”

安排座位时,梁心坐在白主任的右手,李玉珠坐在梁心的右手,韩逸凡原想坐在梁心的右手边,李玉珠却玉手一挡:“你升格了,坐白主任那边。”

韩逸凡只好乖乖听话。这几个人中,他的职位最低。

白主任的酒量大,喝酒历来霸气。

他热情洋溢地说:“今天是兄弟聚会,感情深不深,就看喝酒能不能一口闷。现在抓酒驾很严,趁着没喝酒前头脑清醒,我先把安全撤退的事安排好。逸凡你就不要喝酒了,你就负责开梁厂长的车把他安全的送回家。”

他又抚着梁心的肩背说:“这样你就不要有后顾之忧了,只管喝酒,今天咱们兄弟一醉方休。”

接着,白主任吩咐李玉珠分酒:“今天就是两瓶70度的衡水老白干,总量封顶,个人包干。”

李玉珠应声到备菜间安排倒酒,韩逸凡赶紧跑过去,请李玉珠回座位,他来张罗。

这家私房菜馆只有一个服务员,今天晚上四个房间都有客人,忙不过来,韩逸凡很体谅,他让服务员去照顾其他客人,自己亲手在备酒间分好酒端上来。一人一壶,不偏不倚。

席间,韩逸凡俨然是服务员,倒酒端茶,跑进跑出,忙得不亦乐乎。

白主任谈笑风生,不停的讲段子,诙谐幽默;李玉珠半老徐娘还不时耍耍嗲,搞气氛配合得恰到好处,酒桌上的氛围其乐融融。

梁心喝第一杯酒时,直叫这酒太辣了,度数太高受不了。

白主任道:“喝酒就要喝高度的,这是粮食酒,很醇,第一杯下去,什么度数,什么酒也喝不出来了。”

他频频举杯,不停地劝酒,每杯必干。梁心喝着喝着,也显出了酒桌上的豪气,与白主任你来我往,杯杯见底。

杯觥交错间已酒至半酣,白主任喝得性起,亲自给韩逸凡也倒上一壶酒说:“今天喝的高兴,你也甭开车了。叫代驾很方便,你也敞开喝吧,喝完酒我给你叫代驾。”

拗不过白主任的盛情,韩逸凡也端起了酒杯,分别与白主任、梁心、李王珠连喝三杯。

两瓶酒很快见底了,桌上的四人说话开始颠三倒四,舌头都有点大了。

李玉珠叫着,酒没够喝,还没和梁厂长喝交杯酒呢。

离开时,白主任亲自给梁心叫了代驾,让韩逸凡到小区门前等,他坚持和李玉珠陪梁心到地下车库。

来到梁心的车前,白主任拉李玉珠上梁心的车上坐坐,声称享受享受梁老板的豪车。

酒喝到位了,不仅人与人没了隔阂,显得特别亲近,自我感觉也特别好,胆子特别大。

白主任做势要到驾驶座上,舌头僵硬地说:“我把车开到地面上去,地库太闷了,到地面上等代驾。抓酒驾也不会到小区车库来。”

梁心按下白主任:“那是,我来开。”

“要不是现在街面上抓酒驾,我开车送你回家,根本就不用叫代驾。我过去就喜欢喝酒开车,那感觉才叫爽呢。”白主任又道。

梁心坐上驾驶位,发动汽车,稳稳地把汽车开上地面,停到了小区门前的路边上。

片刻,代驾到了,刚坐到驾驶位,还在调试着座椅,车边梁心还在和白主任握手道别,旋即间来了一辆警车。

几个人不禁对望一眼,心说,幸亏叫了代驾。

这时,警车上下来的两个警察,一人叫住梁心的车不让走,一人进了小区。

须臾,那位警察从小区出来,直接叫梁心上他们的警车,声称接到有人举报,他醉酒开车,要带他到医院进行酒精度测试。

白主任借着酒劲儿,粗声大嗓地叫嚷:“我们是叫的代驾,又没有自己开车,你管得着吗?”

“从车库里是谁开上来的?”警察不温不火,不急不恼地反问。

白主任和在场的几人立时惊得几乎掉了嘴巴,梁心张口想向警察解释,但他瞥了一眼白主任,又不吭声了,乖乖地随着警察上了警车。

眼看着警车忽闪着警灯向医院驶去,剩下三人酒吓醒了一半。

喝了这么多的高度白酒,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一定是醉驾,那么,刑罚是跑不掉的。

白主任急火火地站在路边开始到处打电话找人,想给梁心疏通免于处罚。

相反,李玉珠这时似乎清醒了许多,显得少有的镇静。

转眼间,保尔集团和药厂就传开了梁心醉驾被抓走的消息。

有同事和朋友打电话给梁心,发现关机了。

第二天是周一,早晨上班,保尔集团的人注意到,梁心没有上班。

白主任为梁心的事,心急如焚。

周一上班的一大早,他到药厂开了个中层干部的早会,安排好工作后又问大家谁有关系能把梁心醉驾的事儿摆平,可想而知,谁都爱莫能助。

会上,李玉珠并不说话,只是咧咧嘴,似笑非笑,你可以理解为尴尬和沮丧,也可以理解为讳莫如深,胸有沟壑。

下午,白主任跑去保尔集团找周董事长,请周董事长运用自己的影响力把梁心保出来。

周董事长意味深长地瞅着白主任说:“梁心如果醉酒开车,那是违法,谁也保不了他。”

正说着,秘书进来报告:梁心到了。

周董事长转头向白主任解释:本来梁心今天休息,我临时要开个会,让秘书通知他过来的。

白主任的脑筋还没转过弯儿来,梁心已经笑微微地出现在眼前。

白主任冲口而出:“你……你怎么出来了?”

“我根本就没进去呀!我昨天晚上在医院酒精测试完就回家了呀。”梁心轻松地笑道。

“那……那……你昨晚喝了那么多的酒……怎么会?”

“白主任,虽然咱俩共事多年,但你还不知道,我有一种祖传的绝技,我会化解酒精,测不出来的。”

“真的啊!?”白主任惊异地瞪圆了眼睛。

“开个玩笑,哪有那么神的事儿。”

梁心的话,更让白主任如堕五里雾中。

周董事长似笑非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对话,显得既深谙此中奥妙,又讳莫如深。

秘书进来提醒周董事长,开会时间到了。

白主任嘴巴张合了几下,似乎还要问个究竟,秘书礼貌地送客了。

送走白主任,周董事长和梁心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昨天晚上,周董事长刚得到梁心醉驾被抓的消息,梁心就打来电话报告了此中玄机:梁心一晚上喝的都是韩逸凡倒给他的矿泉水。

后来韩逸凡问过梁心,李玉珠挨着你那么近,她左手边就是你的酒壶,她怎么就没看出来那是水?

梁心笑笑:“她干了这么多年的厂办主任,哪有那么笨。别看她整天疯疯癫癫嘻嘻哈哈的,其实心思细密冰雪聪明,说话做事利害轻重掂得清。”

春夏之交的长白山区,有时候会不可思议地刮来阵阵凉风,让人觉得不合时宜地冷,可热起来也很突兀,季节转换似乎并没有过多的铺垫,冷暖的交替,有时可能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这里季节与天气的变化,即使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梁心来说,有时都感到突然,感到违背季节变化的规律。

世道人心亦如变化无常的大自然,很多时候,的确让人难以琢磨,难以预测。

鹏城辰风/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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