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弟弟考上了公务员,结束了在外漂泊的两年生活,回到了我们县的一个镇政府做科员。母亲在弟弟外出读书工作的那些年对自己的儿子很是思念,这从弟弟刚刚回来那段时间她总是莫名地盯着盯着弟弟就自顾笑开来让人看得分明。为此,还被父亲、我、弟弟以及她的小外孙说道笑话过多次。但,因着儿子回归的喜悦,母亲每每似听不见这些言语一样,依然笑盈盈地对着自己的幼子。弟弟吃饭比我挑剔很多,母亲就总是按着儿子的要求准备饭菜。
只是,常年不规律的用药、换季时这个病带来的焦躁以及母亲步入更年期的种种原因,母亲在生活上,似乎越来越不知所措了,往往不能恰当地安排饭菜的搭配、衣服的归属地,甚至,把有些东西藏来藏去的,导致家人需要时总是找不到,而她自己也全然忘记。于是,又是一场争吵不休。
但,好一点的是经济条件有了改变。父亲退休后又外出工作,挣着两份工资,弟弟也稳定下来,母亲的病就成了这个家急需解决的问题。以前家里情况有限,无暇顾及,现在继续随着母亲这样混沌生活,我和弟弟身为子女,情何以堪?虽然也有考虑母亲自从那年从宝鸡回来就特别讳疾忌医,但是必须医治是父亲、我和弟弟的统一愿望。孝顺的弟弟,还考虑到父母亲年龄大了,在给母亲治疗的时候,顺便在宝鸡给他们做一个全身体检,防患于未然。
初衷虽好,世事难料。
去年,十一月份,父亲辞去工作,弟弟找了熟人在宝鸡人民医院安排好父母亲的体检,全家在母亲不情愿中送她到了宝鸡精神病康复中心治疗。母亲很多年没有出过蔡家坡镇了,我们还一再叮嘱父亲在宝鸡陪伴期间多陪母亲转转。清楚记得,母亲住进医院是11月12日,星期一。随后的几天,我继续工作,心里还有很多母亲治好病,正常返家的臆想。周五,弟弟安排父母做了全身体检,打电话询问后,已经出来的结果也都显示良好,心中便更有期待了。陪伴了母亲一周的父亲因为医保和给亲戚周日上礼的事情,做完体检安顿好母亲就回来了。精神病院不准家人看护,他们是按着性别安排住院的,父亲的那几天看护也是好说歹说,花钱才同意的。母亲是精神疾病,身体却一向很好,体检报告更是安了我们的心,所以对父亲回家也没觉得会有什么不妥。周末,老公休假,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去看了母亲。我也第一次看到精神病院的状况,环境很不好。母亲在自己的床恹恹地睡着,一问,在父亲走后这两天,母亲就不好好吃饭,说是觉得父亲不要她了。看着傻傻的母亲,我们很是没有办法。只得给她提了稀饭和面包回来,半央求半命令地看着她吃完,想着她成天躺着胡思乱想,我说带她出去转转,可是被母亲拒绝了。那天的我,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也正在心烦意乱且亟待处理的情绪中,就也没有再要求,陪着坐了一会儿,期间,母亲非要取出柜子里的酸奶给我,我心里难受,虽然没喝却耐心安慰了一下母亲。然后,就匆匆返回蔡家坡了。弟弟休假没事,便多留了会。为了医生和护士多关注一下母亲,我和弟弟专门准备了一袋水果送给他们。我们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甚至还在想,这里环境不好,不如不让母亲受这罪了,及早出院算了。
周一,我的事情尘埃落定,失望告终!午饭回家看到父亲还在,工作的烦心加上对母亲的担心,以致我不耐烦地要求父亲赶紧回到医院照顾母亲。父亲对我的态度很是不满,高声大嗓地说:“你赶紧走你的,我明天过去。”于是,不欢而散。
岂料,周二早晨八点多的时候,父亲电话打过来说:“你赶紧到医院来,你妈不行了……”我终于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溘然长逝了。我至今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理,只是腿软、发抖、晕厥……以及歇斯底里、语无伦次地诉说。母亲的死,不明不白。同病房情况稍微好点的病友说,母亲这两天总是不好好吃饭,说自己晕得很。20号凌晨四点多上厕所时不小心摔倒,护士扶到床上也没有仔细看护。等到其他人听到母亲气越喘越粗,叫来医生抢救时,已经不行了。母亲死于早上六点多,父亲接到医院通知也是六点多,坐出租车赶到医院用了一个小时,其实,这个期间亦或是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母亲已然去世。是的,我的母亲在没有看到任何亲人的情况下,就那样去了。以致很多次,我都认为母亲是觉得在这个世上活得够够的了,没有一丝留恋地走的。母亲的猝然离世,让我和父亲、弟弟全部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我们都想不通明明是来看精神病,却怎么人就没了。医院为了逃避责任,一开始含混不清,后来就嚷嚷着让我们去做尸检。尸检不外乎就是如果证实是医院的问题,可以得到一笔赔偿。我的母亲,一生悲苦,如今莫名去世,再因为一些金钱补偿不能让死后身体得以保全的话,这不是我们为人儿女可以做得出来的。
四天里,我们悲痛仓惶地奔波在医院~太平间~卫生局~医协委之间。因为父亲和弟弟在正式场合的词不达意,为母亲讨说法的事情便落在我身上。记不清多少次的哭泣,多少次地陈述事实,多少次的悲愤晕倒……我此生这番经历亦是心中永远的痛与不堪。但相较于面对母亲的死,我更是愿意面对这些。恍惚的我很多次都在幻想,忽然有个电话过来说:你妈好呢,没事了,回家!
最终,因为心疼母亲,不想让母亲的尸身再受苦,我们一家选择了妥协,准备尽快为母亲办丧事,让她入土为安。没想到的是,周六回到家中,村人居然自发地在我们家里搭建好了一切。母亲殡丧的那几天,我总是能听到帮忙的村人在讨论母亲生前的好处:给谁家送菜了,给哪个小孩给吃的了,一辈子有病却从未和人红过脸,间或还有对母亲年轻时勤劳能干的回忆。听到这些,我莫名地有些安慰。
埋葬的前一天,主持丧仪的师父去掉母亲脸上的遮盖,让我们再看一看。我最后一次认真端详了母亲,她的表情温和平静,两个嘴角微微上扬,似睡着了一般。看到的村人都说因为母亲一生善良,所以老天没让她受太多痛苦。可我觉得,或者,在母亲最后的那一刻,我的姥爷,母亲的最疼爱她的父亲来过吧,他可能对着这个心爱的幺女说:“英,走,跟爸走!爸要好好供你读书成才……”
埋完母亲的第二天,我就上了班,有些伤痛需要忙碌起来才不至于时时戳心。去年到今年的很多回,我带着儿子过村口时,会问他:“你说姥姥就在门口卖菜或是地道口卖菜,多好啊!”儿子也每每会说:“是啊,姥姥每次都让你把我照顾好呢!”我们母子总能在这种遐想中说起母亲过往的种种,自我安慰。
今天,把母亲写进我的文字里。其实我也不明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忏悔,歉意,都不算吧,只是觉得该为母亲留下点什么。在这样一个家庭成长,从小到大的经历,我不能说我像个圣人一样只记得豁达,不记得伤悲。只能说四十不惑,现在看淡了些。
母亲,刘金婵(又名金英),生于1958年,卒于2017年,58岁刚过去四个月,在此人世20000多天。
2018年12月,女儿丽梅用20000多文字为母简录一生。
(如果,要送母亲一首歌,我想送少年时候听到的一段:“有多少秘密藏在心里,从来不愿说出去,当年一曲忧伤的歌……也许会有一个雨季,我在寂寞中遇见了你,就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2018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