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济南已经早晨，济南天气更冷。
我们联系上叔叔，在医院门口等了一会，寒暄几句，直接去了医院。我拿着所有检查报告单，先让外科医生看了看。
那时，我们对癌症的认知依然肤浅，盼望着手术，手术之后化疗几个疗程，再用中药进行调理，然后就平安无事了。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终身药物维持，不至于因此丢了命。
当外科医生拿着片子看了一下，很果断地说，检查的结果很明确，没有复查的必要，而且没有机会手术了，转移灶太多，手术没有意义，不如直接化疗。
这位外科医生还说，怎么发现这么晚？
我无言以对，也无法相信大夫的话。
对于这件事情，我认真考虑过。确实一点症状都没有。即使有一点点症状，谁会往这方面想？大猴子没有家族遗传史，而且家族成员都很长寿。
之前吃饭比较讲究，很少在外面吃。大猴子爱做饭，我们的分工也科学，我负责前期洗菜和切菜，然后大猴子做菜，吃饭之后，我收拾干净。
大猴子做饭很好吃，我们都喜欢在家吃饭。烧烤、火腿肠、方便面、麻烦烫等，离我们的生活更遥远，我们的观念一致，再懒，再忙，也不会吃那些垃圾食品。
癌症为什么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深深地思考过。
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二 0 一一年春，我们刚认识，大猴子的鼻子老出血，当时，检查的结果为免疫力低，但没有重视。在我们交往的这几年，偶尔有鼻子出血的情况，并没有当回事，只是补充一些增加抵抗力的营养饮品。
癌症的潜伏期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当初做一个全面检查，或许可以避免今天的劫难？
但在经济压力下，谁能那么无微不至地关注自己的身体？
只怪对年轻太过自信，从未想到过年轻的身体会出问题。
如果当初我们的观念再科学一点，多关注身体，不那么拼着命挣钱，或许，不至于会有今天。突然意识到，这三十多年白活了，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住院，我不知道癌症就是恶性肿瘤，我始终觉得这是离我很遥远的事情；如果不是住院，我不知道腹水由癌症引起，还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挣钱，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可是，生命只有一次。
真不该浑浑噩噩地活着，糟蹋青春，作践了生命。如果生命可以再来一次，我不再盲目地为了填饱肚子而生活，更不会追求在某一个领域封闭式的精益求精，我希望自己可以开放一点，豁达一些，可以虚心接触各个领域的知识或者观点。
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葬送了美好生活。
如果对生活常识多一些了解，如果在某一关键时期多一份关注，或许，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刚生完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是一种残忍的挑战。那段时间，免疫力最低，很多重大疾病趁虚而入。我们恰恰忽略了这个阶段，生完孩子之后，完全被幸福掩盖了。
我们把太多精力花在孩子身上，而缺乏对一个年轻妈妈的关注。
第一个希望就这样匆匆破灭了。既然手术没有希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它处，对我们来说，只要有希望，就是最大的希望。
随后，我们匆匆去了肿瘤内科。主治医生跟叔叔关系很近，也是大猴子老乡。将大猴子委托于他，我们完全放心。
主任看了一下检查报告，又问了我详细情况后说，大猴子不存在误诊的情况，已经很明确，典型的胃癌，而且已经广泛扩散，只能化疗。
以后会不会有机会做手术？我还要寻找机会，我始终没有死心。
这个不好说，像她这么年轻，病情进展很快，而且印戒细胞癌的恶性程度非常高！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肿瘤这东西，因人而异，说不定长到一定程度就不长了，还有带瘤长期生存的可能性，对她来说，也可能对化疗很敏感，说不定真会有奇迹发生。
或许，医生的话只是安慰，我却把它当成最有希望的希望。但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她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这个真不好说，万一奇迹发生了呢？化疗效果对每个个体来说，都是不一样的，只能一边治，一边看效果。你现在需要回之前的医院，把取活检的切片和拉片借回来，我们需要再做一次病理分析。
后来，奇迹没有发生，希望也没有破灭。
把大猴子安排住进病房，我叮嘱大猴子说，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医生刚刚跟我沟通过，病情并不严重，先打几个疗程的化疗，然后动手术割掉，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你也不要老在手机上查来查去，没有意思，都是些三流医生和不太专业的闲人发布的一些耸人听闻的观点，既然住进医院，就要听众医生的安排。
大猴子跟我沟通少了，却时时刻刻盯着手机。虽然我没有权利干涩她，但不想让她沉溺于自我封闭的世界中。
老曹，所有的检查报告在哪，我想看一看。
都在医生那边，他们正在研究治疗方案，过一段时间再给你看吧。
其实，有些检查报告在我身上，我主观地认为，不可以让她看到这些报告单，要不然，会让她彻底崩溃。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如果欺骗了大猴子，她的后半生，彻底生活在我为她主观营造的幻想中，完全绑架她的生活，剥夺了她的自由与自我。这种方式，对一个意识清醒的人来说，无疑是残忍的。
但是，如果让她全部了解病情，或许，她会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可以自主决定怎样治疗或者放弃治疗，我们开启全新的生活，这样，她的后半生才可能更有意义。
如果一点希望没有的话，我会选择后一种方式，让大猴子完全了解自己的病情，按自己的方式进行生活。
可是，我觉得有希望，而我这种觉得，却是不合理地、相当然地觉得有希望，而这种希望完全出于的信念，我根本不能接受生命如此脆弱。
真不如我对未来一点希望都没有，这样，就可以坦然面对，活得洒脱一些。
生命却是一条单行线，永远没有回头路。
请原谅完全按照我的方式绑架了你的生活，确切一点，应该是按照医生的建议，但最终的决策人是我，我是罪魁祸首。
往事不堪回首，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大猴子接着问我，老曹，瘤子长在什么地方，有多大？
这是一个很好的沟通病情的机会，我们都心平气和，但我没有跟大猴子沟通，选择了欺骗。
应该有鹌鹑蛋那么大。
你可别骗我，老曹，你从来没有骗过我，我希望你可以坦白告诉我，我想通了，我什么都能接受。我怎么听医生说有六厘米那么大？我真是傻子，这么大的瘤子长在肚子里，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肯定听错了，可能说别人。大猴子胃里的肿瘤的确很大，真的如医生所说。
其它地方还有吗？肝上的那个瘤子是不是转移过去的？
我强作微笑，握着大猴子的手说，你可不要瞎说，那只是一个囊肿，不是肿瘤。你现在就胃里有一个小瘤子，其它任何地方都没有。
那为什么不能动手术？
真不应该拿手术说事，我感觉为自己挖了一个坑，因为后期也无法进行手术，我应该怎么圆这个弥天大谎？
因为位置比较特殊，而且长在胃里面，不太容易动手术。医生说，需要先化疗一段时间，如果化疗效果好的话，就不用动手术，动手术伤元气。我们不是医生，不要随便做出判断。我们要相信医生，况且，这是叔叔的关系。
我胡编乱造的这个理由竟然能说服大猴子，其实，大猴子一直信任并依赖着我，除非太离谱，要不然她完全信以为真。
或许出于无奈，或许大猴子也想找个理由给自己制造一个希望。
然后，我对大猴子说，我得回去一趟，去上一家医院取活检的拉片与切片，在这里再做一次病理分析，你和妈妈留在医院，千万不要乱想，也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在大猴子面前，我突然变得婆婆妈妈，像照顾小孩子一样。
你去吧，老曹，放心，有妈妈在这里陪着，肯定没事。都已经这样了，我能想得开。
听大猴子这么说，心里一阵酸痛。
接受，对一个年轻的妈妈来说，非常残忍。
陪大猴子坐了一会，真不舍得走，因为大猴子现在很脆弱，非常需要我陪在身边。哪怕不说话，我也会感到心安，大猴子也会感觉踏实。最后，我不得不离开。
我只回去一天，办完事就回来。
没事的，老曹，在家多陪陪儿子。
想到儿子，我忍不住哭了。
嘿，麻豆，希望你可以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