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清明,今又清明。只是这一个清明与以往不同,我们提前两周就去了一处墓地,这里有一座坟龄才九个月的新坟,长居于此的是我的婆母。
今年是婆母离开的第一个清明节,按习俗要提前完成清明祭扫。上个周五的晚上,下班之后我和老公去了超市,挑选了婆母生前爱吃的芒果、西瓜、圣女果、耙耙柑等,在蛋糕店选个三种不同样式与口味的蛋糕。
天气预报第二天有雨,担心车子上下坡有困难。于是约定早早去。老公六点多起来准备各种肉食和菜类,我烧几个洋芋。一家人八点钟便出发了。
风有些猛,山子一边堵着风,一边用棍子拨拉着烧纸钱。老人们说,纸钱要完整,不然在另一个世界无法使用。所以孩子格外认真,生怕被风吹走任何一点纸张。帅子摆放好每一种食物,跟着爸爸奠酒上香,然后从各种食物上取下一角(部分),轻轻放在奶奶坟前的石桌上,一包酸奶他全都洒上,一块糖果他完整放上,他担心祭奠的东西太少,奶奶收不到。他说自己前两日梦到了奶奶,只是醒来记不清了。我说我也梦到了,情节也不太清晰了,只记得和新衣打牌有关,因为奶奶生前爱打牌。我说梦里的奶奶是健康的,高兴的。不由记起婆母刚离世的那段日子,帅子说他有好几次梦见奶奶,最离奇的一次,他说梦见所有僵尸复活了,奶奶自然也跟着复活了,一家人将奶奶接到了家里。
“奶奶的样子有变化吗?”我问。
“没有,还是生病时的样子,但看到奶奶回来大家都非常高兴。”他的声音渐渐变小,眼里却有晶莹的泪光,陪奶奶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这应该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厚重的回忆。
空荡荡的坟院,孤零零的离人。愁绪难解,唯有经历过才懂得。
婆母离开的那段时日,睁眼闭眼都是婆母的影子和生活的点点滴滴。
重病期间,疼痛难忍,她却几乎未呻吟过一次。只是偶尔说我腿疼、脚疼或者是其它具体某个部位。坚持不了的时候,她就让我们扶她起来坐坐。坐不了几分钟,便又躺下。反复的起坐之间,她始终没有呻吟过。一辈子好强,所以生命的尽头她依然不愿意让大家替她担心。
婆媳自古是天敌,但我们不是。两个孩子百天之内,我连自己的内衣都没洗过。孩子们夜间白天哭闹,她从不会让我抱着哄,怕我久坐对身体不好。孩子们六岁之前,衣食住行我几乎从不用操心,只是空闲时陪着他们玩乐。帅子从小体质差,每年的流感季节都会住一次院,长则七八天,短则三四天,我们陪去医院的次数却是可数的。“把你们班上好,娃们有我们操心呢。”
上小学了,我的冰箱里从不缺新鲜的馍和蔬菜,包括家里用的各种调料,米面油等。偶尔我和老公之间有个矛盾,她总会向着我,当着我的面指责儿子。老公开玩笑:“你是亲生的,我是外来的。”
22年年底疫情封控解除前一天,我的手腕骨折住进了医院。手术结束回家之后,她和老公公赶紧赶来看我。她嘱咐我要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能干,一定要修养的好好的,否则以后会留下后遗症。其实那时她的身体就已经很虚弱了,从那边的五楼来我这里,以往五分钟的路程,她需要二十余分钟。但她说不来她心里不踏实。后来她隔一两天就打电话问我怎么样,并反复叮咛我,好好休息,多吃点,什么活儿都别干。
疫情封控解除和我的胳膊受伤,直接影响了她去看病的进程。等到大波疫情过去。去医院已是23年二月了,清晰地记得她出院是2月5日。医生的诊断和自己冥冥之中的预感无几。但被确诊的当下,我的头脑一片混乱,不觉痛从心来,一个人在家的我放声大哭。无良方治疗,医生建议选择适当药物保守治疗。心有不甘,联系了一个中医,高价中药,希望能缓解和逐渐治愈。起初,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物起了作用,她的精神状态较之前有明显改善。但一段时间之后,抽风频率更高了,面对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她时不时会安排自己的“后事”。
“你好呢,等好了我们上五楼,去公园。”谎言并不美丽,但多希望能得以实现。她最终没有看到生命中最后一个春夏季鲜花盛开的姿态。
照顾她的日子里,算不上尽心竭力,也谈不上全力以赴。静静守候,用心陪伴。从最初的不舍与心疼,到接受必然的别离,无数次面对她,在眼泪即将溢出的时候找个理由转身离开。
半生情缘,一世挂念。她没有丰功伟绩,却是儿孙们心中最伟大的母亲与奶奶,是儿媳心里最周到的婆母。夜深人静,念及过往,泪如雨下,写下这些文字算是对婆母最深的惦念。若有来世,我会努力做个称职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