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眼泪
醨子
把眼泪擦去吧,还要过年呢。
隆冬,飘雪。窗外的鞭炮放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过是这家图个吉利,那家奔个彩头。劈啪作响的门院被一窗的冰花所隔,屋里是被暖炉熏得昏昏沉沉的。烘腾的热气打在窗上,融下了些许冰晶,把泪痕留在那透明的屏上。
年是热闹的非常。舅舅一家总是不安宁,男女主人争吵着携着妹妹,包上行李,跨了渤海,与远离故乡的我一家共度新年,让我与姥姥单调的生活也算多了些人味。姥姥的陪伴始于几年前的夏天,家中出了变故,姥爷的过世使这个家饱受阴霾。姥姥她就是满嘴的砂糖,嚼起来也是苦的啊。半生的扶将生活告终也再无了牵挂,便投向我和母亲,也好有个帮持。
昏黄的灯光让家中是一副醉洋洋的。厨房里正忙着备办年夜饭,炉火弥漫着,炊烟也是添上几抹朦胧。新年的家中便是热闹的,噼里啪啦的。有鞭炮声,也有大人们牌桌上麻将的碰撞之响。我便一边看护着年幼的妹妹,一边漫无目的地拨弄着遥控器,让千篇一律而又尽显无聊的春晚穿梭在这嘈杂之中。姥姥在这一刻却没了去向,消失于人群。妹妹也似是忆起了白天未看完的动画片,因这统一步调的节目也嚎啕着唤着姥姥,却仍是不见踪影。我便起身,向卧室寻去。房间门半掩着,像是给人暗示,又有些恐骇,推开一看却又是那般令人心酸——姥姥只身盘坐在床上,仰面向着窗前。皎洁的月光洒在姥姥的白发上,显得愈加苍白。我的打扰并未使姥姥动了声色,从她的世界里出脱,而是用那枯树枝般的手揩在脸上许久。流苏的月光照在姥姥脸上,顺着沟壑化成两行清泪,珍珠般的泪水颗颗陨落,是晶莹得可怜。姥姥竟藏在这小屋里偷偷地泣着。或是怕被晚辈看见,亦或是怕打扰那欢快的年味,便把自己缚裹在这里吧。我有些后悔打扰了姥姥的幽思,她也定是在惦着姥爷。是啊,往年这个时候姥姥哪有消停时候。一到晚上,她都拿着擀面杖一边咕哝着“老头子”,一边赶着姥爷去包饺子的场面是必不可少的,也像是春晚的《难忘今宵》。姥爷总是故作埋怨,不舍地掐灭手中的烟,也是咕哝着进入了厨房:“一听包饺子我就头疼!”便总引得哄堂大笑。这番滑稽随着一声丧钟便敲的破碎,也只留给姥姥数不尽的回忆。从乡下到城里,从城里又回乡下,哪一段人生不都是二老互相扶持走过来的。而如今那坎坷路上,也不再是人影一双。姥姥仍是坐着无言,我便再不敢打破这沉寂,便也只是将门再带上,留给姥姥和姥爷独处吧。
又是那一片屋外的喧闹声,我也回到了那喧闹之中。牌桌上的大人或是打厌了,亦或是到了饭时,纷纷都已放下手中的麻将,重新投入到年夜饭的备办中去。不忍让姥姥年关受累,舅舅、舅妈便做了主厨,二人也是久违的平和共事。计划的菜肴有十几道,花绿的食材也给灶台裹上年装,可更多的还是应接不暇与手忙脚乱。锅勺碰撞的噼啪声与窗外的鞭炮响也算起了合奏,也都惹人心烦。舅妈也不是手艺人,年宴的主菜都由舅舅操办,但切丝剁馅,舅妈也还说得过去。这下好了,噼啪声中又添了几分铿锵的切击砧板的钝响,不亦乐乎。翻滚的油锅咕嘟咕嘟直冒泡泡,像是也为新年的到来而疯狂着。舅妈操着筷子,把准备好的虾片一片一片下入锅中。还是咕嘟咕嘟,筷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舅妈被热油溅到了手。一旁正颠勺的舅舅发现了舅妈停止了运作,也仍是面不改色地哼骂了几句:“真是没用,这点小事都干不好,赶紧自己整点水冲冲。”便扒下身上的围裙,将手中的锅铲头也不回地摔在池里,从厨房冲入卧室,寻来了创口贴。又是几句哼骂,将舅妈赶出了厨房。舅妈便从那个烟云洞里退了出来,来侍候我和妹妹一大一小,却又不时看上几眼手指包好的伤口,因油而起的水泡却晶莹的像颗珍珠。因洗菜淘米而愈发红肿的手上抹了几分白露,又转头看了看那忙着和面的舅舅,舅妈的眼中也像是被露水漂了晶莹吧,便也化成露珠,顺着脸颊滚落在那苍白而又火热的手上,也是淌进了心里,很温暖吧。
“来来来,大菜上桌咯,红烧鲤鱼!”煎得通红的鱼皮上撒下几颗葱粒点缀,雪白的鱼肉从汤汁中翻了出来。母亲为我夹过一块,我便轻抿一口,鱼肉在口中肆意翻腾着,任味蕾在舌尖拨动,却总觉得少些什么。这才忆起这道红烧鲤鱼是那远隔汪洋的父亲的拿手好菜。厨艺不佳的父亲不会烧什么菜,一手鲤鱼却妙得出奇。我那可怜的父亲,唉,也不知道他现身在何处,是否回到乡下奶奶家过这个年,还是仍旧只身一人,留守空室。是啊,自从父母离异,我随母亲,便又何尝努力了解过父亲的情况,“爸,大过年的,您挺好的吧。”父亲那边并不安静,显然是回了乡下,“好着哩!我儿子行,过年还不忘老爹!来,爸给你发个大红包!”我的眼眶却随着父亲的喜悦渐些湿润——哪有儿子能忘了父亲的!是啊,我的关怀也实在太少了,父亲越是欣喜,我便越是内疚,“爸,您平时多注意身体,少抽点烟,应酬的时候也别喝太多酒,您这两口儿也该放一放了。”父亲那边也静下来,不时传来几声咳嗽,许久才有了回答:“哎,儿子长大了啊,会关心人了。爸没事,你好好学习就行了,爸这边不用惦记!”捎上几句告别的言语,父亲还回东北大地上打拼,我也还回我的海岸流泪。如注的泪水在我脸颊流泻着,我想父亲亦是这样吧。自从父母二人决裂,便只与父亲共度过一回新年。随母亲搬离以后,便连面也见不到了。几次独身返乡也只是儿子愈发健壮,父亲愈发老去。每次来招待的,便总会有那样一盘红烧鲤鱼,是那样的香浓,也吃得儿子想哭。
世上也就两种人吧。一种人总是强忍眼泪,把悲伤藏在心里,是坚强的很;另一种人便不顾及太多,把泪水轻易挥洒,也是太软弱了。可前者总有些不近人情,后者也还有些性情。于是乎,便将这眼泪与那噼里啪啦的新年交融,我的眼泪又来了。
作者简介:醨子,本名刘鸿硕,2002年生人,十八岁写手。心怀沆砀,眼留苍苍,热爱生活留心生活,喜欢叙写真实发生的人和事,以一个当代高中生的独特视角看人生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