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写在外婆去世三周年

外婆如果还在的话,今年应该87虚岁了,外婆从来不讲周岁,所以我也不愿意用周岁去计算她的年龄,在我心里这样她要活得更久一些。此时此刻,当我坐在电脑前一笔一字打出这句话,喉咙发紧,我的眼泪又来了。


我从未见过爷爷奶奶,这两个称呼于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存在,外爷在我大概12岁时也去世了,因此,外婆是我唯一相处最长记忆最为深刻的老人。


我的外婆并不是文学作品中通常出现的那种勤劳的老太太,她并不勤劳甚至也不够无私,她只是个寻常的甚至还有点“懒”有点“馋”的可爱的老人,可这并不妨碍我们都很爱她。我有时候也会想,外婆并没有给我多么特别的爱,我们相处的也并不很多,为何感情会这么深,想了几圈也并没有想出什么名堂,我想我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去爱一个人,于我而言,只要爱就够了。


我大概6岁的时候,有半年是住在外婆家的,就在外婆家不远的村小学里读一年级,记忆中那时候的作业是非常繁重的,每天放学后,我总是坐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一边把作业本放在倒扣的水桶上写作业,一边等着外婆喊我吃饭。夏天的午后,非常的惬意,白日里太阳的余温还在,夜晚的露水和蚊虫还没有来,偶尔会有一阵小风吹来,不疾不徐,整个院子里都有一种既温暖又凉爽的惬意,所以我从来都不愿在屋里写作业,总是坐在被太阳晒的烫烫的水泥地上写那些永远也写不完的课后作业。往往作业还没写完,外婆就会招呼我吃饭,晚饭通常是钱钱饭和pang洋芋,一边喝汤一边就着绵绵的洋芋,从身到心都会得到极大的满足。晚饭后,蚊虫就出来了,赶紧收摊儿回家,不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这时候作业总是还没写完,可是六七岁的孩子哪里还管得了这些,马上钻被窝就睡着了。因为我知道,第二天五六点,外婆外爷总会早早的把我喊醒,打开灯,在炕上支上一张小桌子,我就坐在炕上,把脚长长的伸在桌子下写未完成的作业。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个那样的早晨,两位老人就在那样昏暗的灯光和熹微的晨光中,陪着我写那些似乎总也写不完的作业。很多年后,也是那样的一个清晨,当我经历了一夜的挣扎与疼痛,护士把一个新生命捧到了我眼前,是的,我的女儿出生了,回过头我看到的是窗外早霞渲染下即将喷薄而出的红日。有些经历,你以为你都快忘记了,可是命运终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将这些东西再次呈现在你身边,提醒你鞭策你,让你怀念让你珍惜,告诉你,不要忘。


长大后忙于学业,我与外婆的见面更少了,似乎每年只有寒暑假可以见几天,而且感情也生疏了不少,每次似乎只是例行公事的给外婆买一些吃的,应付差事般的陪她玩一会棋,现在每每想起都会觉得非常内疚,对我而言非常无聊的游戏,可是于外婆而言,那是期盼已久唯一的消遣啊。这一时期的外婆已经有点耳聋了,每次跟她讲话总要非常的大声,她才可以听到,非常有意思的是,有时候我们明明已经讲的非常大声了,外婆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于是我们就更大声的在她耳边吼,每当这时,外婆总会一脸嫌弃的说,我早听到了。从此我们就知道了,外婆对于那些她不愿意去做的事情都会选择性的耳聋。对于她的这个小特点,我们从未介意过,反而觉得这样的外婆又平添了几分可爱。


再一次见到外婆是2012年的腊月初八,我订婚的日子,早晨,舅舅带着外婆就那样忽然出现在了家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印象中那个瘦小但是非常灵活精神的老太太如今变成了一个非常孱弱苍老的老人,那一刻,我想到了风烛残年,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那是我第一次把一个人的苍老看在了眼里,有些呆滞、还有些迟缓。背过人群,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爸爸妈妈不知何故,一直问我怎么了,让我不要在喜庆的日子里哭,我哭着说觉得外婆老了,那一刻,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订婚,也不在乎所谓的仪式,只想任情感抒发,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可是我到底在哭什么,难道只是因为苍老吗?我想,因为苍老,我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失去。


在她临终四个多月前,我又见到了外婆。尽管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建设,想象过无数次她的样子,我还是被当时的情形震惊到了,她就那样坐在炕的一角,无助、呆滞,整个人都肿了,甚至眼睛都睁不开,就像一片寒冬中快要飘零的树叶,可是她还认识我,叫我小名,问我是不是带了孩子来,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一面觉得很心酸一面又觉得有点好笑,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我还没有孩子,她好像有些失望的应了我一声。从那时候开始,她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她的需求她的爱好她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打了折扣,病痛掩盖了她最爱的零食带来的幸福感,儿女的陪伴也不能让她的疼痛减轻一丝一毫,她终于没能如她曾经无数次的那样,拄着她的拐杖站在村口站在大路边上等着她的儿女们等着她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们回家。


这两年家里的兄弟姐妹陆陆续续的结婚生子,妈妈经常遗憾的说外婆在世的时候没有看到孙子这一辈任何一个有自己的孩子,我想她都看到了,她一定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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