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路向前,滴滴答答,穿插所有遗憾,把它们作标本一样保存,再也泛不出生动。可有的时候,时光也会倒流。
1
三年级那年,我随父母到外地上学。
插班到了当地一所挺不错的小学,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完,老师叫我挑个位置坐。我纵览教室,发现一个空位边的小姑娘很热情,在朝我招手,意思是我坐过去。
我想了想,那就去吧!和她三言两语下来,我知道:她是班长,叫萧宜。但我不知道,坐她旁边的这个决定,让我那个时候后悔终身。
在老家,我都是和兄弟们一起上下学的,谁要是和女生讲话同行,大家就会笑话他。我们都觉得,和小丫头片子们讲话是件非常丢面子的事情。
可现在,放学后,萧宜会跟着我,顺我的路回家。(她可以走另外一条路的。)
她大老远的在后边喊我,搞得全街的人都看着我,以为我们认识了十年。这弄得我很尴尬,很不好意思。我总是加快步伐,但她总能换小跑跟上,一路上要讲好多话。
我不喜欢和萧宜一路,也没想过要和这个丫头片子做兄弟,因为她是个女生。所以每次放学,我都要躲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教室。
2
有一天,萧宜带了两瓶酸奶到学校,一瓶给了我。那是我第一次喝酸奶。
她问:“怎么样?”
我抿着嘴细细体会了一番,说:“酸酸的!”
萧宜一拍桌子:“我问你好不好喝。”
我点点头。
“那以后天天给你一瓶。”
我:“我考虑一下。”然后,“还是算了。”
第二天,萧宜给我一瓶酸奶,我本想拒绝的。
第三天,我本想拒绝的。
第四天……
……
萧宜给了我好多瓶酸奶,直到她妈妈觉得她喝酸奶太多,需要节制。
酸奶搭起了友谊的大桥,我现在和萧宜现在是朋友了!她给我酸奶,我也给她从老家带过来的辣条,我们一起放学回家,时不时还借借对方的漫画书……
3
但是,结交她这个朋友,我隐约觉得是个错误。在我看来,她是个怪人,头发带点儿紫色,没事儿喜欢穿花裙子,我们班好些个男生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估计他们也察觉了她是个怪人。
另外,我发现好多怪事也发生在我身上,比如好些个男同学不同我打交道;打球时会有人故意抢我球;下课了还有人路过拍我肩膀。
终于有一天,我迎来了……“审判”。
人迹罕至的角落,几个人围着我,要对我出手。按照江湖规矩,出手之前,要让我死个明白。
蓝短袖胖子先说,他很口吃:“你你你……谁叫你,喝……喝萧宜酸奶的?”
我很流畅:“萧宜啊!”
显然他对我的答复很不满,抬起肥手就推我一把:“狡……狡,狡辩!”
我心想:“我没狡辩啊!还有,狡辩不是老师用的词儿么!”
我没敢答他“没狡辩”,怕又挨推。我夸奖他说:“哇,狡辩这种高级词汇你都会用!”
蓝胖子一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可我还是被推了一把。是旁边的高瘦子:“别转移话题!”他带着质问的语气,大声问:“谁让你放学和萧宜走一块儿的?”
我看着他:“没有啊,是她跟着我。”
旁边的矮子指着我的脸:“你撒谎,我们都看见了。”
我第一反应是你们监视我!?第二反应是:我,我tm有理说不清啊。
高子又说:“赶时间,打完他还上课呢!”
完了,挨推就算了,还得挨打!!
我就知道不能交萧宜这个朋友,不能喝她给的酸奶;也不该答应她放学顺我路一起回家;其中最不应该的,就是坐了她旁边,这是所有麻烦的开端。
角落很小,我也很小。他们是层山叠嶂,团团围着只弱鸡。记得自己梦里曾无数次扮演奥特曼,打败可恶的小怪兽。而现实的角落里,我心慌,无助,害怕得要哭。在角落里等着鼻青眼肿,满地找牙。
4
“你们在干嘛!”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胖子虎躯一震,吓得矮子高子惊慌不迭。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场面,萧宜凶着个脸走过来,一把将我拉了过去。大眼睛狠狠瞪着他仨,冷冷一句:“你们等老师处理吧!”
他仨脸色如灰。萧宜牵着我下了楼。
楼下,我问:“你怎么……”我指指楼上,“知道的?”
她给我看她的手表,说你出去6分钟,太久了!我来找找。
我没听懂什么意思,我出去6分钟怎么会太久呢!我疑问,心里有很多让我可怕的猜测,莫非她也是来监视我的?是我妈妈买通她的?用零食和零花钱。
但我撇开所有疑问,说了声谢谢,终究是人家救了我。
5
萧宜用酸奶换到了我的友情,我把她当朋友,也同意她顺我路一起回家了。她还举荐我当了学委,让我可以记名字告小状。那种送人去接受批评的感觉,别提有多带感,特别是送矮胖高去接受批评。
五年级,有天下午,体育课,教室里只有我和她,我写作业她批作业。
斜阳洒进教室,照得她发色呈紫。
萧宜用笔头蹭了蹭我,想问我什么,但欲言又止。她脸色怪怪的,第一次见她红着脸。
她眼睛往一旁看,有点紧张:“你……”
我皱眉:“?”
她遮遮掩掩:“你喜欢……”
我不明白:“喜欢什么?”
她依旧犹豫着。想说又不说的样子,看得我都着急。
“你喜欢谁?”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我大笑,还以为要问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半天不吐字,问这个啊!
我想我们俩算是老交情了,于是脱口而出:“我喜欢云晓晓。”
云晓晓是少先队大队长,长得好看,特有气质,是学校神秘的四朵金花之一。
但此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错了。
萧宜脸不红了,眼角红了,泪水开始打转。她偏过头去,再也没转过来;她在桌子上趴了整个下午,趴到放学。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猜测。我想是因为她讨厌云晓晓,而她的好朋友却又喜欢云晓晓。在友情和憎恶的双双拉扯下,萧宜同学不知道如何是好,面对艰难的选择,她只好哭泣。
没错,就是这样。后来萧宜还和云晓晓初中同班。据说萧宜没和云晓晓讲过一句话,一句也没有。
第二天,萧宜没来学校。
第三天,萧宜来了,但是换了座位。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同桌,再没说一句话,再没给我酸奶,再也没放学走到一起。
我想,她一定恨死云晓晓了,特别恨,那恨大过我们的友谊。在友谊和憎恶之间,她选择了更大的憎恶,她憎屋及乌,所以断绝了与喜欢云晓晓的我的关系。
6
小学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我升入初中。
此时,我获得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那东西,叫脑子。突然间我还发现,我以前都不带脑子的。装了脑子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彻底伤害了一个人,那人,叫萧宜。
偶尔听到小学校友讲起神秘的四朵金花,惊讶萧宜原来是四朵金花里排第一的那朵。然后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班上那么多男孩看她眼神怪怪的。
昔日的矮胖高也是萧宜的爱慕团,他们对我出手,是为了爱。多伟大的动机!我还听说矮胖高只是代表,学校里想宰我的不知几多。
都说人以群分,不被喜欢的,组成了矮胖高,他们。被喜欢的,在萧宜身边,我。我独占了天空的太阳,所有人都得不到温暖。
那温暖,是同桌,是酸奶,是放学一起回家……是喜欢!是爱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狠狠戳伤了一个女孩的心,用比刀还锋利的锐器。我心怀欠疚,却不敢去坦白承认,去请求原谅。我没有矮胖瘦那样的勇气。
初二下,我要回老家升高中,将离开这个留了许久的地方。我在地图上看了,我老家和这里隔着好几个省,坐长途车要好几天。那走路呢?算了算,好几个月。
如果想来看她一次,要走好几个月的路,真不容易。
7
暑假里,我去书店,想买点东西作为留念。恰巧,碰见了萧宜,店里就我俩,她是看店的,我是买书的。
互打了招呼,然后我说:“我要回老家了。”
我们空荡荡地看着对方,感觉有好多话要讲,但不知道怎么讲,从哪里开始,空气里只一片宁静。上一次我们这样对视,是很久之前,但好像才过去几天,当时我手里拿着她给的酸奶。
此刻,阳光斜下,照得她发色呈紫,恰似那个下午。
时间本应滴滴答答,一路向前,穿插所有遗憾,把它们作标本一样保存,再也不能泛出生动。而此刻,斜阳里,时间开始倒流,滴滴答答,倒流回那个下午:
斜阳洒进教室,照得她发色呈紫。萧宜用笔头蹭了蹭我,想问我什么,但欲言又止。
她脸色怪怪的,眼睛往一旁看,有点紧张:“你……”
我皱眉:“?”
她遮遮掩掩:“你喜欢……”
我不明白:“喜欢什么?”
她依旧犹豫着。想说又不说的样子,看得我都着急。
她满脸红霞,问:“你喜欢我么?”
我想我俩算是老交情了,于是脱口而出:“喜欢啊!我喜欢萧宜。”
……
……
从店里出来,萧宜送了我一本《绿山墙的安妮》。
8
我合上《绿山墙的安妮》,写下朋友送我此书时讲给我的故事。
这本书里,安妮与基尔伯特是童年时的同学好友,互有好感,但因变故二人分于两地。在后续文籍《女大学生安妮》中,安妮与基尔伯特于多年久别之后,在大学里重逢,并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