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铁伴很兴奋地给我说：老二找到女朋友了，你猜猜是谁？
铁伴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前年都已经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了。当妈的心情，她见人就交代，有好女孩了给咱孩子介绍女朋友啊，孩子不小了！
我老是打断她说，现在的孩子有几个需要介绍女朋友的？都是谈个差不多了回来通知父母，你不用操那份心了！
这不，被我说中，这么快就找到了。
让我猜猜是谁？看来我认识的啊！
铁伴的儿子是我的“高足”，他们那一届的女生中，我印象最深的是课代表张书畅了，非常活泼大方的女孩子，一米六七的个子，脸庞与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播音员李修平很相似，明眸皓齿，收交作业很负责。
可惜高三分班的时候，她因成绩下滑给分出去了，但铁伴的儿子熊二（老大简称熊大）是我一直教了三年的。
我说：张书畅？
铁伴拍我一巴掌，说：一猜就猜中！
这可是个好姑娘啊！形象好不用说了，特别懂事，工作热情高，收交作业认真负责，谁敢不按时交作业她就罚抄高考必背篇目。
老师们有个共识，一个好的课代表可以“事半功倍”，老师省不少心，成绩还显著。
每次考试结束，不等我交代，她就主动把全班的答题卷拿回来，挑拣出默写题不全对的、卷面书写差的，或者个别题没有做完的，一撂撂分类整理，然后再交给我处理。
但是有一次被我发现了，铁伴的儿子小熊没交作业，她没有记名。难不成这互相间的好感已经铺垫了好多年？
高三分完班，有一次我在校园内碰到她，询问她近段成绩怎样，她说一般化，理综不好。就是太想老师了，也想以前的同学。
这是个善于表达的姑娘。我实际上也经常想起她，但由于生性散淡，不喜表白，甚至还一味崇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观念，许多事喜欢藏在心里，交流少，影响人际关系，甚至产生误解。
下一届的课代表跟她很相似。她叫马冰倩，古灵精怪，无论在路上碰到还是到办公室上交作业，都非常热烈地问道：老师，您又忙啥呢？老师，您可别累着了！
然后你什么时候询问她作业情况，她都会回答：老师，你放心，交齐了！谁不交我用戒尺打他！
老师们对她的评价说：这女孩子双商太高，她要想魅惑哪位男生，这男生绝对跑不掉。快高考了，班长的妈妈给我打电话说：我孩子这一段情绪不稳，马冰倩咋回事？又招惹我们了！孩子对她念念不忘的！我偷看孩子的日记了，上面都是对马冰倩的倾诉。
我劝这位当妈妈的，剩不多少天了，装做不知道吧！我估摸着，很可能就是马冰倩的热情点燃了男孩子的心房，而她还不自知。
她的另一个优点就是抽身很快，办事绝不拖泥带水，礼貌回绝本领绝对第一。
前几天，我看她朋友圈里晒照，是与一起在武大上学的班里帅哥的比心合照！天啊，这个男孩子沦陷在了马冰倩脚下！祝他安好！
（二）
再说说赵芳芳这位十几年前的课代表。
这个女生长着一张过于严肃的脸，不苟言笑的程度超过了她的年龄，使我经常怀疑她小小年纪是否曾经遭受过什么重大打击。
小时候听家里人说谁的脸板得难看，叫“脸上能拧下来水”，这赵芳芳便是了！
有一次我们刚刚换了新办公室，她来搬作业，见我不在，问旁边的邵姐姐：宋XX在哪坐？
邵姐姐拿白眼翻她：这宋XX不是你老师吗？
她很严肃地解释说：我怕办公室里同姓老师多，所以才直呼其名。
邵姐姐是不依不饶的人，回她说：那你也可以在宋XX的后边加上个“老师”啊！
邵姐姐给我复述这件事的时候，还愤愤不平，说：啥学生，连个“老师”都不称呼！
我没有邵姐姐反应强烈，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也不想跟一个学生斤斤计较。再说我见识到她的奇葩之处比直接称呼我名字这事严重多了。
她经常下课后找我说：“老师，我觉得咱应该布置哪个哪个作业，咱今天多布置两道吧。”“老师，摘抄本需要检查了！老师，练字我已经给你收上来了。给你拿办公室吧？”
所以她当课代表的时候，一天经常要收两三样作业，办公桌上堆得满满当当，搞得我不胜其烦。有时候想：她该不是周扒皮的后代吧？好像我吃了她家饭没有给她家干活一样。
周六下午上完四节课，语文老师有一个晚上可以不去学校坐班。老师又不是铁人王进喜，我们也需要劳逸结合。
可她仍然跟在身后追问：老师，今天作业不交了吗？那我明天晚上给你抱过去？
我本来忍耐性很强，不愿意过分打击她高昂的工作热情，但这样的得寸进尺，不知进退实在让我紧张又厌烦。我索性直接告诉她说：该交什么，什么时候交，老师自己都是有安排的，以后你听老师的！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当上这个课代表的，反正那半个学期我的工作很不愉快。加上那个班主任很“圣人”（不知道朋友们是否听说过这个词，我们通常拿它来形容那些爱显摆炫耀，又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人），在班里跟学生说：语文学不学都一样，把精力多放在理综上点，理综提分快！
我当面质问了那位班主任：赵老师，你在班里禁止学生学语文了？这不科学吧？有的同学学理综可以提分，还有的学生学语文可以提分。要看哪个更适合他们，而不是来个一刀切！
我把事情一摊开，他很不好意思，连连反驳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怎么能这样说？
我顺势告诉他：赵芳芳语文程度一般，工作热情有，但方法欠缺，我想换一个课代表！
很快我物色到一位新的课代表_____葛俊晔，这个同学上手很快，做事轻重拿捏得很恰当，我又可以开始愉快地工作了！
（三）
我粗略地计算一下，做老师这么多年，直接教过的学生该有四五千人了。有一年简直是人生巅峰，一个大班一百四十五人，另一个班八十九人。
不得不说，有些学生对老师是一种天然的疏离。曾经有一个学生，对想批评指正他学习问题的我说：老师，我不喜欢语文，也不喜欢语文老师，从小就是这样，你别管我了！
这爽快利落！我说，那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了？他点头。
遵命，你耗子尾汁！
另一些学生，对老师是一种天然的亲腻，甚至到黏人的地步。零九届的课代表叫赵青云，这个姑娘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很机灵很精神，但是瞌睡多了点，早自习时稍不留神就低头睡着了。
上课的时候因为不想错过讲课内容，一有睡意她就狠命地摇晃脑袋，努力地瞪大要淌泪的眼睛，一幅想把瞌睡从头脑里甩出去的滑稽模样。
她主动要求当了课代表，每天笑意盈盈地送作业搬作业，并且主动询问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
我有时候匆匆忙忙，丢三落四，水杯钥匙忘在讲桌上了，她下节课的课间一定急匆匆地给我送来。临走一定不忘说“老师再见！”
要放暑假了，她舍不得离开。跑来问我的电话号码，然后说老师我回家给你打电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个暑假我去了外面旅行，她打电话的时候我说这长途很贵啊，她说没事！说的什么不记得了，但东拉西扯个三四十分钟是常有的。
这姑娘很能说，抱怨学校放假的时间长，怎么还不开学？她都着急了！
先生说这个小姑娘很招人疼，性格怪喜人，要不咱供应她，让她给咱一家？
这事需得人家家长同意的吧！
那年冬天，要放寒假了。她老早找我说：老师，放假我不想回家，我可以去你家住几天吗？
我说当然可以。不过你要给家长说一声，免得他们着急。
她说知道了。然后一放假就带了行李来到家里。那时我儿子刚读初中，家里忽然来个大姐姐，非常欢喜！
两人一起看电视，一起下围棋，儿子话不多，她则嘻嘻笑个不停。我忙着备办年货，给他们做好吃的，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先生想在攀谈中多了解点她的家庭情况，但只听她说有一个弟弟，在上小学。由爷爷奶奶在家照料。一扯到父母，她就岔开话题：不说他们了。
我觉得这个小姑娘身上有谜团。
住了三四天后，她说要给爷爷奶奶通个电话。我把手机给她，她到阳台打通了电话，家人肯定询问她在哪，我听到她说：我在她们家，等两天就回去了。
这孩子，怎么遮遮掩掩的？直接说在老师家，大人不更放心些吗？
腊月二十七，她说要回家了，我带她去超市买了一身新衣服，把她送上汽车，给她留了路费，临走交代一句说：回家给爷爷奶奶说实话，免得他们担心。
可能这句话让她多心了，此后我觉得她跟我没有那么亲近了。
（四）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奇妙。
有一天上完课骑着电车从学校回家，路上听到一个声音朝着我叫：老师，老师！
我循声望去，一个妆容精致的姑娘站在路旁，个子娇小，笑脸明媚。是程娜！比上学时洋气多了！
我激动地摇着她的胳膊说：程娜，你毕业以后，咱俩多少年没见过面了？
她也很激动，问我同事给我捎信了吗？我点点头说，同事回来就告诉我了。
程娜在县电视台做编辑，同事的孩子有一次去录节目，她向同事打听我的情况。同事回来就给我说了：姐，你有个学生在电视台，长得很漂亮，她说你是她老师。你知道是谁吗？她要了你的电话。
我在记忆里搜索，学生？电视台？恍惚记得有人提起过，程娜从外地调回了本县电视台，她哥哥是那儿的副台长。所以才今天一见面就认出她来了。
程娜忙不迭地继续说：老师，我这一段就想着会不会在街上碰到你，今天就真的碰上了！你说巧不巧?
是的，该着咱两个见面了！
她问我在哪儿住，要跟着我来楼下看看，说今天有事就不上去了，改天来找我玩。
程娜是我刚参加工作时的学生，那时我在乡下的一所初中任教，那些学生比我小不了几岁，又聪明又调皮，不爱听课，不好写作业。
当时我虽然年轻气盛，还是怕震不住学生。现在想想，那时自己靠一张冷脸硬撑着，不多跟学生打交道，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样，多好笑啊。
班主任黄老师找到我说，他表妹程娜想当课代表，行吗？有一些同学自私，认为当课代表就是多干活，所以让当课代表推三阻四，这有主动当的，咱还能拒绝？
等我到班里一点名，叫到“程娜”，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站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她能抱动作业吗？
可班主任已经交代了，咱怎好意思驳回，那就这样吧！
等程娜真正走马上任，我发现她很认真负责，安排的任务也能及时完成，我这才算放了心。不知道她瘦瘦弱弱的，在班里怎样催交作业的。
后来，她初中毕业就去了邻市，现在怎么回来了？
过不久，程娜果然来找我，询问我下一学年该教几年级了。她的女儿马上升入高中，我能不能教她？
那天我俩好好地叙了叙旧，直说了三四个钟头。她说去邻市是跟着姐姐上了所任教中专学校的编导班。她姐姐比我高两届，初中时是学校著名的好学生。
后来她在父母的坚持下回了本县，调到电视台。前些年单位效益很好，这两年网络自媒体发展太快，影响到了单位的效益。
她说心里一直把我当姐姐，我当时教她，有一套衣服跟她姐姐的一模一样。姐姐为她付出许多，以后她不想叫我“老师”了就叫我“姐”。
我爽快地答应：这有什么难？我是家里老大，一岁多就有了妹妹，当姐当了几十年，还怕多一个妹妹不成？
我跟她介绍学校的制度规范严苛，老师教哪些班是无可选择的，谁教她家女儿都一样，我可以随时关注孩子的情况。
可天意如此，缘分奇妙！去年我从高一带班，还没进班上课，班主任把学生名单发给我，我一下子就扫到“赵莹”这个名字，她就是程娜的女儿。
还真是巧？一届学生近三千人，分成36个班，一下子分到我教的班级，这机率，还真是巧到不可捉摸。
这个小姑娘跟程娜很像，娇小玲珑，说是六年级学生也不夸张。头上扎着粉色小蝴蝶结，经常穿一件套头娃娃衫。她让妈妈问我，她能当语文课代表吗？我不忍心，赶紧劝阻她，高中课代表任务太重，让她先搞好学习吧！
她做笔记一字不落，程娜说哪一堂没记全回家就哭，经常要了上课的课件抄到晚上十二点多。
我赶紧找她做工作，告诉她记笔记要抓重点，不然课堂效率太低。
半期后又分班了，小姑娘不舍得分开，又一场大哭。我找到她教室外面，喊出来抱抱她，跟她讲这样那样的道理，她很听话。这一年来成绩中上等。
前几天我出门了，程娜发短信说：同事买的黄桃，给我拿两箱放门口了。我非常感动，有什么好吃的总能想起我。
我喜欢这种简单深远的关系，大家相交多年，不用刻意维护，不用特意表白，友谊如涓涓细流一样流淌在心间，悠远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