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道友，请留步
1.
仙鹤唳，瑞鸾翔，白鹿时歇猿隐现，青狮摇头白象藏，山灵福地胜天堂。
冉冉烟霞之中，须眉皆白的一位老者，对身边仙景视而不见，满面愁苦的行走其间。
“唉！”
走到山后的一座崖下，老者驻足叹息。
伸手入怀，掏出一副卷轴，老者摩梭数下，扯出一个笑来，喃喃道了声——
封神榜！
“姜子牙！”
忽然自身后一身呼喊，老者的脖颈僵了一瞬。
“子牙公！！”
姜子牙垂下眼帘。
“姜丞相！！！”
第三声传来，姜子牙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铁划银钩嵌入石壁的“麒麟崖”三个大字下面，站着一个‘头上青巾一字飘，迎风大袖衬轻绡。麻鞋足下生云雾，宝剑光华透九霄’的中年道人。
这中年道人正满面不快的瞪着姜子牙。
“是师弟啊”姜子牙往前踏出一步，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师兄！”申公豹怀抱宝剑，度着方步，阴阳怪气的说：“师兄这才在西岐当了几天的丞相，就摆起大官的架子来，不把师弟放在眼里了。”
“师弟误会我了！”面对申公豹的咄咄逼人，姜子牙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
“只因师尊先前吩咐我说，但凡有人叫我，切不可应他。故此我没及时答应，得罪了。”
姜子牙边说，边往仙境深处玉虚宫的方向拜下。
但姜子牙的解释，申公豹却是充耳不闻的架势，面上怒色更甚：“竟是连我也不应？”
“师弟勿恼，勿恼！。”
姜子牙苦笑，对申公豹赔不是：“你我先后拜入师门，共同学道四十年，情谊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姜子牙说着，对申公豹扬了扬手中的卷轴：“我这不是要赶着往西岐去，张挂这封神榜吗？”
看着姜子牙手中的封神榜，申公豹的眸中，有一瞬间的犹豫和茫然。
说起了封神榜，说起了西岐，姜子牙有些个滔滔不绝“如今成汤气数已尽，西岐已生圣主，师弟……”
说着，姜子牙忽然一拍脑门：“师弟此来，可是师尊让你与我一同去西岐，这可真是太好了……”
看着姜子牙神色中的向往，申公豹狠狠握住了手中的宝剑，剑鞘的纹理刺破手掌，有血渍渗出，片刻化作灵气消散。
申公豹闭上双眼，再次睁开，他眸中的犹豫尽皆退去，继而堆砌一副怒容来，厉色道。
“少做你的春秋大梦！姜子牙，料你多大本事，不过四十年道行，也敢妄想让我与你做配？”
姜子牙被唬的吓一跳，然后，就被申公豹忽然之间的疾言利语给整蒙圈了。
看着青筋满面的申公豹，姜子牙有些无措：“师弟，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申公豹完全不听姜子牙的解释，径自他身边走开。
“姜子牙，你欺吾太甚！呵，你不是要保西岐吗，你去！我叫你西岐顷刻成血海，白骨积成山！”
尾音袅袅间，申公豹的身影已然不见踪影。
“这……”留在原地的姜子牙怅然片刻，不明所以。
“莫不是我在哪处得罪了师弟？”
姜子牙皱眉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万般无奈，借土遁离开了。
姜子牙消失之后，申公豹的身影在原地出现，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位身着白衣，桃额慈眉的拄杖仙翁。
南极仙翁。
南极仙翁对申公豹点了点头。
“师尊。”
申公豹对仙境深处玉虚宫的方向拜了一拜，等候南极仙翁乘仙鹤飞去。
“公豹，去吧！”
“是！”
2.
流云刹那。
申公豹的身影落在北海的一座海岛。
海岛之上，藤缠老树交错间，生有奇花瑶草，长有修竹乔松，重重谷壑中，有雀占危岩；
申公豹在岛上无目的的漫步，打量，平静的神色之下，隐有火山涌动。
行至岛峰，申公豹微一错身，让过一个单腿跳跃的怪物，自他身旁飞速跑远。
“道友，请留步！”
怪物一回头，唬得申公豹差点要拔剑相向。
但见此怪：
头似驼，狰狞凶恶；项似鹅，挺折枭雄。须似虾，或上或下；耳似牛，凸暴双睛。身似鱼，光辉灿烂；手似莺，电灼钢钩。足似虎，钻山跳涧。
“你，叫我？”
怪物口吐人言，并用尖厉的长爪指了指自己。
“老师唤我何事？”
一股肉眼看不见的杀气，围绕申公豹形成一个暗涌的旋风，连带着峰下波涛汹涌浪花低吼。
怪物捂了捂长长的脖子，有点儿怕怕。
“玉虚，申公豹！”
怪物的举动惊醒了申公豹，他忙将手中宝剑松开，一脚踏出，顿时风平浪静。
怪物对申公豹行礼：“我叫龙须虎。”
“龙须虎！”
申公豹叹息一声：“你印堂发黑，怕是寿元将近，劫数不远矣！”
“你这道人，好生厉害！”那怪一蹦一蹦的往回跳，来到了申公豹面前。
“我修炼了千年，将将才修开十二重楼，寿元竭尽之前，怕是活不到下一劫了。”
“可惜，可惜啊！”申公豹迎风而立，大袖飘飘，满面慈悲。
“老师可有教我？”那怪听申公豹这般说，忽然灵光一闪。
见龙须虎此问，申公豹心中一酸，继而微微一笑：“龙须虎，你这般怕死吗？”
“嘿嘿！”龙须虎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般蠢笨的表情，倒跟姜子牙有点儿像。
啊，呸！
他俩才不像！
申公豹暗自嘀咕了一句，随即对他道：“我与你相遇，便是有缘。”
“老师说的是！”龙须虎凸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住点头。
“既是有缘，那我便送你一场造化。”
“老师吩咐！”
申公豹微微一笑：“三个月后，会有一位骑着四不像的白须老者自此经过，他叫姜子牙。如果你能吃他一块肉，就能延寿万载。”
“老师，此话当真？！”龙须虎又惊又奇。
然而一个回首，面前哪里还有申公豹的身影。
回答他的，只有鸟啼、浪鸣。
……
海岛上，白云中，申公豹大袖飘飘，随风而去，深藏功与名。
申公豹飞离北海的身影，在昆仑玉虚大殿之上的庆云中显现。
“师尊，这龙须虎？”
那南极仙翁仰望九龙沉香辇上的元始天尊，似乎想开口，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可！”元始天尊的声音传来。
“那公豹他，会不会……”
“劫运循环，报应不爽。”元始天尊的声音，无悲无喜。
南极仙翁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龙须虎是申公豹命中的劫，躲不掉，避不开，只是可惜……
申公豹此为，南极仙翁怎会不懂。
若无变数，龙须虎不出数年就会湮灭，成为天地间的一粒微尘，就好像他的母亲，申公豹的妹妹那般不曾存在一样。
所以为了保留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申公豹强行拉龙须虎入封神大劫，希望能得封神榜上一席位。
如今看来，师尊同意了。
……
3
离开北海的申公豹，神情轻松了许多。
“师尊！”遥遥拜上昆仑，申公豹开始忙碌起来了。
随着不同面容、不同年龄的炼气士在三山五岳间的活动，申公豹和姜子牙反目成仇的事儿，迅速传遍了整个道门，甚至连散仙都略有耳闻。
流言声中，有人自东海之东尽头，一处逼仄的洞府发现了申公豹的踪迹。
据说，那些人发现申公豹的时候，还看到有阐教弟子面带怒气离去。
“阐教此举不当人子！”
“道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截教教主心胸开阔，用人不看出身只瞧本领。”
“道兄来我截教，定能一展胸中抱负！”
不断有“义气”的截教仙上门探望。
但申公豹每次，都义正言辞的拒绝，言辞中流露出的，依旧是对阐教主元始天尊的孺慕倾扬。
“加我截教的事，道兄暂可不应，只是……”
又一波“无意”路过的截教仙，来到了申公豹简陋的洞府，群仙环绕中，一位女仙温柔的嗓音在劝说。
“只是这洞府简陋，有碍道兄修行，我蓬莱外岛，有许多仙山仙府，现如今那岛上，已为道友备好了洗尘宴席。”
申公豹冷峻的面庞，有些微微松动。
见他如此，众仙不由分说，簇拥着申公豹就上了云头。
……
波潮雪浪中，有缥缈如蜃楼的青山幽径，其上瑶花奇草不谢，仙桃修竹丰茂，有彩凤双鸣，麒麟斜卧。
漫步在这蓬莱仙境之中，旁观周遭逍遥洒脱的截教众仙，申公豹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爽快！”
“好，再来！”
“好久没这么快活了!”
“是啊，自打姜子牙把封神榜张挂在西岐，师尊就不允我们离开东海外出走动，可闷坏了贫道。”
“姜子牙，呵！”
“芝芝你说，姜子牙手里的打神鞭，当真打谁谁死？”
“你猜哈哈！”
申公豹搭眼望去，却是两位女仙在取乐。
一位，是这次劝他来此仙府的彩云仙子；另一位，则是一位俏皮的圆脸女子，菡芝仙。
见申公豹望去，彩云仙子柔柔一笑，菡芝仙则捧着酒壶来与他饮酒。
“干了这壶酒，你就是我菡芝仙的朋友了，以后有我罩着你，谁与你过不去，就是我菡芝仙的死敌。”
菡芝仙把胸膛拍的汹涌澎湃。
申公豹忙眼神转向一旁：“我干了，道友随意。”
“你瞧我不起是不是？”菡芝仙撅起红润的樱唇，有点恼火。
“好了芝芝！”彩云仙子忙安抚菡芝仙，并对申公豹歉意点头道：“她喝醉了，道友勿怪。”
“不妨事。”申公豹对彩云仙子作揖，感谢盛情相邀，同时感谢在场的众截教仙，这赠府之情。
一场欢宴，持续月旬。
送走截教众仙，申公豹将将入定，却有仙童来报说，菡芝仙来访。
却原来，菡芝仙回去酒醒后，回想起自己对申公豹的无礼举动，所以转身就来赔礼。
看着明朗微笑的少女，申公豹心中稍有一丢丢小愧疚。
她也是自己的目标之一。
“道兄可是不愿接受我的赔礼？”菡芝仙见申公豹表情严肃，顿时不乐意了。
“不用，不用赔礼。”
申公豹忙出声解释：“道友并未有失礼举动，何来赔礼之说。”
“你这人，不敞亮！”
申公豹心中一紧，难道她，发觉了什么？
手心翻转，申公豹的面前径自摆出数坛美酒。
灌醉了她，再问个明白。
不过刹那，申公豹心中已经转了几道弯。
“我来赔礼，你受了就是，说其他的作甚！”菡芝仙撇了撇唇，转眼瞧见面前的美酒，顿时大大的眼睛都亮了。
不过转瞬，菡芝仙就举起双手捂住了脸：“拿走，都拿走。”
申公豹不明所以。
“明日我要去拜访十天君，可不能喝酒误事了。”
菡芝仙说完，道一声‘再会’就驾云离去了。
十天君？
申公豹喃喃道：“开始了。”
4
东海，金鳌岛。
一派缭绕的仙境之中，十数截教仙或围炉、或手谈、或品茗、或论道……
“道兄好生自在！”
随着冉冉飞来的白云，有一男一女飘然而至。
“菡芝仙！”
“公豹道兄！”
“秦道兄、赵道兄、董道兄、袁道兄、姚道兄……”
申公豹和菡芝仙，与岛上的十位仙人见礼，场面十分融洽。
“我在外走动，碰巧遇到菡芝仙道友，得知要来金鳌岛见诸位道兄，厚颜同来，多有打扰。”
申公豹自是故意外出，专候云上，等待菡芝仙营造出偶遇的假象。
“不打扰，不打扰！”
十天君中的大哥秦完秦天君，虽面上威严，言谈却也可亲。
“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常来常往。”
“公豹是我截教仙的好朋友。”菡芝仙快言快语，惹来众仙大笑。
一番寒暄过后，酒宴召开，席间灵男仙女如花一样飘过，端的是逍遥自在。
说话间，秦完等十天君，就讲起了他们近期的阵法收获。
“我们十兄弟，近日在比赛布阵，两位道兄与我等做个见证，看谁阵法更高明。”
申公豹心说，且别急，自有给你们布阵展威的机会。
……
“岂有此理！”
玉虚宫内，庆云之中，显露出金鳌岛上那十位仙人的怒容。
“姜子牙有什么道行，他仗的不过是代理封神的威风，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说什么天下炼气士任由他打。”
“同门师弟被他排挤在外，如今竟还这般大言不惭，真是欺人太甚！”
“走，我们这就下山，教姜子牙做人！”
“好……”
看着十位仙人这就要收拾家伙什儿下山，申公豹微微一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道友，请留步！”
在申公豹情真意切的劝说下，金鳌岛上的十位仙人，这才冷静下来。
“众位道兄阵法未成，还是先完善一番，及至阵法无敌，再去也不迟啊。”
“公豹道兄所言极是！”还是秦完代表其他仙人开口。
“既如此，公豹告辞，就不打扰众位道兄了。”申公豹与菡芝仙双方告辞。
“届时，我在西岐城外，一览众位道兄的精妙阵法。”
随着申公豹、菡芝仙的离去，玉虚庆云中的影像，唯有雪浪波涛。
“师尊！”
立在庆云之下的南极仙翁，面色中忧虑重重。
“公豹他……”
5
仙岛无岁月，世间已纷乱。
申公豹安静的躲在仙府，日日诵读《黄庭经》，完全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殊不知在此期间，金鳌岛十天君经历了下山布阵，十个阵法，杀死姜子牙麾下十位大将，之后被燃灯道人和阐教十二门人尽数杀绝。
这一切，都是申公豹的功劳。
不过申公豹这个始作俑者，却正在安慰上门报信的菡芝仙。
菡芝仙顿足连连，恨不得身生双翼，这就去西岐为十天君报仇。
申公豹好说歹说，总算将她劝住。
菡芝仙又说，十天君死后，那征伐西岐的闻太师去罗浮山请赵公明去了。
听到赵公明的名字，申公豹暗暗点头。
看样子，三仙岛之行，要摆上议程了。
“道友可与三仙岛三霄仙子相熟？”申公豹询问菡芝仙。
“我们颇为亲近。”菡芝仙不明白，申公豹为何会有此问。
“所谓身投西土，封神榜上有名人。”申公豹徐徐道：“赵道兄此去，怕是凶多吉少，若能请出三霄仙子……”
申公豹话音未落，就被菡芝仙拽着袖子到了半空，
“走，快走。”
菡芝仙焦急催促道：“赵师兄已经去了月余，可别出事儿了。”
才到三仙岛，碰巧彩云仙子也忧虑重重的赶来，询问之下才得知，那赵公明竟被姜子牙请来的高人害死了。
菡芝仙顿足连连，直呼要去灭了姜子牙，为赵公明报仇。
三位仙子闻听此信，个个泪粘衣襟，尤其琼霄仙子，更是几乎晕厥。
但其中的云霄仙子，却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感谢了前来送信的彩云仙子、菡芝仙和申公豹，就有送客的意思。
申公豹一看，云霄这是准备开启护岛大阵绝不掺和啊。
这哪能行！
“令兄下山后，一功未成，反被他人所害，临危对闻太师说‘我死之后，吾妹必定前来，见吾道服、丝涤，如见我亲身一般！’言之痛心，说之酸鼻。”
云霄沉吟：“吾师有言：‘截教门中不许下山，如下山者，“封神榜”上定是有名。’”
“岂有此理！”
不等申公豹开口，菡芝仙就把云霄仙子怼了一顿。
“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与你报信，我等自去与赵道兄报仇，哼，一家人这样，连外人也不如。我截教仙个个义气，就算不是赵道兄至亲血脉，也不会坐视不管。”
菡芝仙说着，作势就往外走，被彩云仙子拉着。
申公豹暗暗赞叹，将菡芝仙让过，长叹一声。
“只是可怜赵道兄千年勤劳修炼一场，却死于无赖之手，真是切骨之仇！”
云霄摇头：“吾兄不听师言，实自取也，此乃天数。”
“姐姐，你可真无情！”将将自悲恸中缓过劲来的琼霄仙子双目红肿，嗓音嘶哑。
“就是。”同样双目红肿的碧霄仙子低声附和。
“ 纵使‘封神榜’上有名，我也要去看吾兄最后一面，不负同胞。”琼霄仙子恨恨说道。
“就是。”碧霄仙子的双目中也迸出火光。
菡芝仙上前，一把拉过琼霄，并招呼碧霄仙子，各自祭起坐骑，直接往西岐方向去了。
云霄仙子阻拦不及，只好与申公豹、彩云仙子等人致歉，言说要去看着点妹妹，不能招待等等。
申公豹前来，就是为了激三位仙子去西岐应劫，自然不会介意；
彩云仙子呢，则陪着云霄仙子一同离岛往西岐而去了。
遥拜昆仑方向，申公豹思索片刻，略一沉吟，驾云离去。
片刻，申公豹出现在了夹龙山飞龙洞，与一个面如土色的小老头儿相谈甚欢，转眼那老头儿就往西岐方向而去；
不久后，九龙岛声名山上，一位三眼大能气势汹汹，离山而去；
岐山脚下，申公豹分别拦下两位准备入城的少年，寥寥数语，少年面带怒容，转身投奔商营；
骷髅山中，有窍中冒火的极丑怪人，咧着血淋淋的大嘴，吆喝一声，走出洞府……
6
申公豹忙碌的身影，在玉虚庆云中穿梭。
……
这日，申公豹偷偷来到西岐城外，注目龙须虎手发巨石神通，救下姜子牙手下一名大将，得到众人称赞感谢，欣慰的笑了。
如此，甚好！
申公豹满足的回岛。
岛上的气氛颇为沉重，人人都愁眉苦脸，与往昔肆意逍逍遥的快活惬意形成巨大的反差。
路遇几位截教仙人，似乎正在谈论封神榜。
说着说着，竟破口大骂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枉为圣人，却着实小肚鸡肠。”
“只是可惜了菡芝仙，死便死了，毕竟是圣人老爷亲自出手，可也不能就这么的让人身死道消。”
“三霄仙子和彩云仙子，好歹还上封神榜了，唯菡芝仙被圣人老爷抹杀。”
“菡芝仙不过是替申公豹……”
“哎，那谁，那不是申公豹吗，你知不知道，菡芝仙为了你……”
“……”
回到洞府，申公豹整个人有些呆怔。
“……干了这壶酒，你就是我菡芝仙的朋友了，以后有我罩着你，谁与你过不去，就是我菡芝仙的死敌……”
菡芝仙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朋友？
死敌？
申公豹喃喃自问“为什么？”
“……菡芝仙质问元始天尊，为何将申公豹放逐师门，却那般爱护姜子牙，明明申公豹哪哪都强过姜子牙，这样对申公豹太不公……”
截教仙转告他的话，好比一把利刃，剜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难道，我真的和姜子牙反目成仇了？
那天麒麟崖下，我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映照？
难道，师尊对我的吩咐，不过是顺水推舟？
如瀑一般的冷汗，浇透了申公豹的衣衫。
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将来必将遭到反噬。
倘若此间事情败露，那么，他将得到的，是穷截教万仙之力的追杀。
到那时，有谁能想起他，来帮一把呢？
阐教众位师兄，还是师尊？
……
亲近截教，打入截教，是申公豹谋元始天尊交代的任务，所设计的一条方案。
可如今不过数载，申公豹竟然有点儿认同截教众仙的理念了。
逍遥不羁，肆意快活，恩怨分明，情义两全。
遥想拜上昆仑之前，他过的，也是如此的肆意潇洒的生活。
……
一千年前，两千年前，还是五千年前呢？
申公豹的顶上，有汗珠滚滚而落。
那时，昆仑山下。
他偶见玉虚上空庆云祥瑞，耳听数语无上妙经，自悟得道，以豹身修成人体。
但是，他依旧只能在昆仑山脚下活动，不得入玉虚、阐教门下的法门。
直到某一天，有两个普通的凡人，先后登上昆仑，拜入玉虚后，他也如愿以偿，成为元始天尊的弟子。
在他之上，还有十数位师兄。
他们是燃灯道人、南极仙翁、广成子等道德高士，还有入门数十年的箫臻、以及将将在他之前入门的姜子牙。
箫臻和姜子牙两位师兄，是他看着上山的，所以相交深厚些，尤其姜子牙，与他前后脚拜师，是玉虚最萌新。
姜子牙上山四十年后的某一天，师尊召见了他。
这是他和师尊的第一次单独会面，当时，鸡冻的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师尊对他说，广成子等，杀劫临身，需入凡尘渡劫；
说天庭缺神仙，人间要易主；
又说道祖降下封神大劫，需他助姜子牙一臂之力，完成‘封神榜’的册封。
申公豹自然是满口答应。
甚至，连事后如何安排自己，都没有问。
如今想想，似乎，自己被师尊利用了。
麒麟崖下，他曾试探过姜子牙，却发现，师尊安排给自己的‘任务’，竟是仅师尊、南极仙翁和自己三人知晓。
也就是说，如今的自己，已经是玉虚公然的叛徒。
叛徒！
申公豹陡然打了个冷颤。
想着想着，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的申公豹，周身陡然涌上一股魔气，源源不竭。
同时，有大片闪烁着蓝色电光的劫云，在迅速飞来。
“轰隆隆咔嚓！”
申公豹的金仙劫，来了。
7
今天是个好日子。
碧游宫内，通天教主高坐九龙沉香辇，俯视阶下众位弟子，面露满意之色。
多宝道人已经修成不坏金身，金灵圣母道德已全，龟灵圣母功德金身将成，无当圣母暗藏乾坤；又有随侍七仙个个三花聚顶；以及，‘弃邪归正’易门庭的申公豹，赳赳雄伟。
是的，申公豹此次，成为玉虚真正的‘叛徒’了。
菡芝仙被元始天尊抹杀这件事，终于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同时也滋生了心魔。
申公豹在与心魔较量中，竟因此顿悟了截教教义，度过金仙劫，成就金仙之位。
在蓬莱碧游远观这一切的截教主通天，哈哈大笑三声，然后派来九龙沉香辇，接申公豹入碧游。
通天教主没有问他是否愿意拜入截教，申公豹也没有提出拜师的请求。
但拜师仪式，就好像水到渠成一般。
申公豹到了碧游宫，礼拜通天，口称“师父在上”；
通天教主欣然应之，赐下坐骑八虎车，哈哈大笑唤“爱徒”。
“公豹即入我门，以往种种，都是过眼云烟，不要太过执着，与修行不利。”
众仙退下后，通天教主将申公豹单独留在碧游宫，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公豹有罪……！”申公豹的冷汗，唰的一下全流了下来。
“慌什么！”通天教主好笑道：“你也不过是听我那好师兄的吩咐罢了。”
申公豹心中一酸。
“你能在无人指导的前提下证我截教教义，当得弘截教之威，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吧。”
“师尊！”申公豹红了眼圈。
他的修行，都是自己感悟得来的，虽能移山倒海，降龙伏虎，但终归，当初走了不少弯路。
如今看通天教主的意思，竟是要亲自指导他。
申公豹心中酸楚，同时也志气盎然。
我申公豹，定不负通天教主之恩！
……
代替随侍七仙伺候在通天教主身边的申公豹，很快就成了碧游得意弟子。
但尽管如此，申公豹却无一丝豪横，他始终如一的尊敬教主，礼待众仙，大家都很喜欢他。
申公豹自己，也很开心。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没有长久。
因为之前，申公豹三山五岳游走间，将‘姜子牙对截教众仙有恶意’之说，散播的太过广泛，故而，尽管申公豹已经不在江湖，但江湖依旧还有申公豹的传说。
随着申公豹那句‘阐教依仗道术欺侮截教’，许多截教仙，陆续飞到西岐，找姜子牙的麻烦去了。
尤其是申公豹拜入截教这一做法，刺激越来越多的截教弟子责任感爆棚，誓要为申公豹讨公道要说法。
终于有一天，在广成子打死了火灵圣母后，还故意带着法宝金霞冠上门炫耀时，碧游截教主通天也坐不住了。
“吾与你仇恨难解！”
通天教主一怒，竟集全教之力，数万之仙众，摆下万仙阵。
万仙阵中：乌云仙、金光仙、虬首仙神光赳赳；灵牙仙、毘芦仙、金箍仙气概昂昂；七香车坐金灵圣母，分门列户；无当圣母法宝随身；龟灵圣母包罗万象。
自通天教主震怒，并开始着手布置万仙阵起，申公豹就一直心存不安。
毕竟，阐、截两教矛盾发展到这一步，他在其中，是起到关键性作用的。
或者说，是他一手推动，才有如今这形势的产生。
然而，通天教主却没有怪罪与他丝毫，甚至还在万仙阵中，让他坐在最重要的指挥位置上：总督万仙。
8
万仙阵中，申公豹的心情十分复杂。
似乎，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初开始，他遵元始天尊的吩咐，力邀截教众仙下山应劫，以助姜子牙圆满完成「封神榜」的册封。
可是，在他与截教中人接触后，却发现，自己数千年来拜入玉虚的执念，似乎有点儿不值得。
玉虚不值得！
申公豹在截教时，得到了尊重、认同、和照顾。
这是他在阐教时，从未有过的心灵上的舒展和踏实。
后来一念间，申公豹似乎陡然发现，自己越看截教人，越觉得面目可喜心中愉悦，不经意间，心神中就流露些许向往，甚至还顿悟了截教教义，并以此召来金仙劫。
金仙劫后，自热而然的拜入碧游，申公豹回想往事，越发觉得在昆仑山脚下的数千年，似乎是大梦一场……
真的觉悟了吗？
如今……
申公豹坐在八虎车上，看那玉虚高士，仿佛砍瓜切菜一般，谈笑间将碧游众仙屠戮，心中的信仰再一次崩塌。
这就是我一心向往的截教！
为什么？
当初，我为什么要拜入玉虚？
后来，我为什么又要叛出玉虚拜碧游？
如今，我又是谁？
眼前那些厮杀、耳边那些怒吼，似乎都变作了缥缈的云烟，不知觉间，申公豹飞出了万仙阵。
我该去哪里？
我，又能去哪里？
无意识、无目的的申公豹，驾云起在半空，一瞬间忽然发现，三界之大，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申公豹不要走！”
陡然，身后一声大喝，申公豹愕然回头，只看到白鹤童子祭起三宝玉如意，身体便不受控制了。
……
麒麟崖。
似乎是一个轮回。
申公豹如他下山那日般，对着玉虚的方向跪伏行礼。
不过这次，元始天尊亲自来了。
“……”申公豹不知该如何称呼元始天尊，只是将身体俯底。
“你曾发下誓盟，若阻挡姜子牙封神，愿将身子塞北海眼。”元始的声音平淡无奇。
在这一刻，申公豹似乎解脱了。
“将我的蒲团卷起他来，拿去塞了北海眼！”
眼前一黑，申公豹被蒲团吸入前的最后一眼，是漫天庆云中元始天尊悲悯的双眼。
……
「尔申公豹，身归阐教，反助逆以拒顺；既以被擒，又发誓而文过。身虽塞乎北海，情难释其往愆，姑念清修之苦，少加一命之荣。特敕封尔执掌东海，朝觐日出，暮转天河，夏散冬凝，周而复始，为分水将军之职。尔其永钦承命，毋替厥职！」
……
9
一千年以后。
东海金鳌岛，申公豹静静伫立。
有几个妖仙打出截教的名头，在岛上戏耍。
通天教主被道祖鸿钧带走，现在的截教还是以前的截教吗？、
也罢，既然师徒一场，就为你留最后一丝清名吧。
万籁俱静之中，忽然海浪倒卷，却是申公豹打开碧游宫内大阵，将碧游宫、乃至整个儿蓬莱仙岛彻底封印。
……
从此，世间再无截教之名。
「后来访道修真之人，绝此一种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