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白话《红楼梦》第一百一十二回

第一百一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话说凤姐命人把值夜的几个女人捆起来送营里审问。那几个女人跪地哀求,林之孝和贾芸道:“你们求也没用。老爷安排我们看家,没有事是我们的造化,如今有了事,上下都担责任,谁能救得了你们?如果说那个人真是周瑞的干儿子,那包括太太在内,里里外外的人都脱不了干系。”凤姐气喘吁吁地说道:“这都是命运所致,和她们说什么,把她们带去就是了。你告诉营里说,丢的这些东西确实是老太太的东西,确切数目得问过家里老爷们才能知道。等我们去禀报家里的老爷们,请他们回来开列了失物清单就送去。到衙门里我们也是这样报。”贾芸、林之孝答应声出去。

  惜春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道:“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明儿老爷、太太回来让我怎么见人?说好把家里交给咱们,如今闹到这个份上,还想活着么?”凤姐道:“咱们愿意吗?有值夜的人在那里。”惜春道:“你还好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我大嫂害了我,她撺掇太太留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往哪放呢?”说着,又痛哭起来。凤姐道:“姑娘,你快别这么想,若说没脸,大家都一样的。你若有这么糊涂的想法,我更挺不住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外头院子里有人大嚷道:“我说那三姑六婆无论如何是要不得的,我们甄府里从来不许她们上门的,不想这贾府里却不讲究这个呢。昨天老太太才出殡,那个什么庵里的尼姑死活要到咱们这里来,我吆喝着不准她们进来,园子看侧门的老婆子还骂我,非要放那姑子进去。那侧门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着,不知做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到四更听这里叫喊起来,我来叫门反倒不给开了。我听见喊声越来越紧了,情急之下撞开了门。见西边院子里有人站着,我便追赶过去打死了一个。我今天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个姑子就在这屋里头,今天天没亮就溜出去了,就是那姑子引进来的贼!”平儿等人在屋里听见了,都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竟敢在外头瞎喊。”凤姐道:“你们没听他说‘他甄府里’怎么样么?不会就是甄家推荐来的那个讨厌的东西吧?”惜春听得明白,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凤姐接着问惜春道:“那个人胡说什么姑子,你屋里弄了个姑子住下了?”惜春便将妙玉来看她,她把妙玉留下下棋、陪夜的事儿说了。凤姐道:“是她啊,她怎么肯留下来了呢?从来没有的事儿。但是被这讨人嫌的东西传出去,老爷知道了也不好。”惜春越想越怕,站起身来要走。凤姐说完也坐不住,怕惜春害怕弄出事来,只得叫她:“先别走!先看着丫头、婆子们把偷剩下的东西收拾起来,再安排人看着才好走。”平儿道:“咱们可不敢收拾,还是等衙门来人踏看了再收拾吧。咱们只能在这儿看着。但不知老爷那里派人去了没有?”凤姐道:“你叫老婆子问去。”一会儿婆子回来说:“林之孝走不开,家里下人都要等候查验的;再有的去了也说不清楚,只能让芸二爷去了,已经走了。”凤姐点点头,同惜春坐在那里发愁。

  原来那伙盗贼是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和他的那位赌徒朋友商量邀请来的。偷运出去了好些金银财宝,见有人追赶,知道府里值夜的都是些不中用的人,还要趁内宅慌乱之机到西边屋内偷去。跑到西边屋窗外看见屋里面灯光底下坐着两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姑子。那些贼见了美色哪还顾得性命,顿起不良之心。就要踹门进去,忽见包勇追赶进院,才带着赃物逃跑了。只是不见了何三,众贼先躲入贼窝暂避风头。到第二天去打听动静,才知道何三已经被他们打死,而且把案子报到了文武衙门。众贼一琢磨,这里是躲不住的,便商量趁早投奔海洋大盗。若走迟了,衙门通缉文书一发,陆上和海上关卡就过不去了。其中一个人胆子极大,竟然恋恋不舍地说:“咱们走是走,我就是舍不得那个姑子,长得实在好看,不知是哪个庵里的雏儿呢?”另一人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一定是贾府大观园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前年外头不是说她和贾家什么宝二爷有私情,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看病拿药吃的就是她。”那个人听了,略一思忖说:“咱们今天躲一天,让咱们大哥借钱置办些做买卖的行头,装扮成做买卖的,明儿天一放亮,你们就陆续出关,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众贼商议妥当,把赃物分散到没人,各自携带。

  贾政等人送殡到了寺内,在外厢房停放好灵柩,亲友们就散去了。贾政在房里伴灵,邢、王二夫人等在里屋陪伴,一宿无非哭泣。到了第二天,重新摆上祭品。正摆好饭桌要吃饭时,只见贾芸进来,在老太太灵前磕了个头,匆忙跑到贾政跟前跪下请了安,气喘吁吁地将昨夜宅里进贼,老太太上房的东西被盗,包勇追赶并打死了一个盗贼,已经呈报文武衙门的事儿禀报了一遍。贾政听了直发怔。邢、王二夫人在里屋也听见了,都吓得魂不附体,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啼哭。过了一会儿,贾政问失物清单怎么开列的,贾芸回答道:“家里护宅的人都不知道老太太有什么东西,还没有列单。”贾政道:“还好,咱们被抄过家的,单上若列出好东西来反而要担罪名。快叫琏儿!”

  贾琏领着宝玉等人去别处祭奠还没回来,贾政叫人去把他催了回来。贾琏听说宅里被盗,急得直跺脚,回来一见到芸儿,也不顾贾政在旁边,劈头盖脸把贾芸狠狠地骂了一顿:“不识抬举的东西,我把这样的重任托付给你,让你监督他们值夜巡更,你是死人么?亏你还有脸来告诉!”说着,往贾芸脸上“呸”了几口。贾芸垂手站着,不敢回一句话。贾政一摆手制止道:“你骂他也没什么用了。”贾琏急得跪下问:“这可怎么办?”贾政摇摇头道:“我也没办法。只有报官抓贼。但是有一点:老太太留下的东西咱们都没动,你说要用银子,我想老太太刚死几天,谁忍心动用她留下的这项银子。原想完事了再一起算账还给人家,余下的打算在这里和南边添置坟产的,只是老太太留下的东西也没个数。现在文武衙门要失物清单,若将几件好的东西列上恐有不妥,若说金银若干,衣服、饰品若干,又没有准确数目,胡乱瞎列不行的。”顿了一下,迁怒道:“可笑的是你现在倒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为什么这样不会处理事?你跪在这里要干什么呢?”贾琏也不敢答话,只得站起身来就走。贾政又叫住贾琏问道:“你往哪里去?”贾琏又跪下答道:“赶回去处理明白,再回来禀报。”贾政“哼”了一声,贾琏忙把头低下。贾政想了想说:“你进屋去告诉你母亲,叫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跟着你回去,让她们仔细想清楚了再开列单子。”贾琏心里明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鸳鸯经管,现在她死了问谁去?只有问珍珠,她哪能记得清楚。又不敢辩驳,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起身走到里屋。

  邢王夫人听了贾琏的话,又埋怨了她一顿。叫贾琏快回去,并捎话对那些看家的人说,看他们赶明儿怎么见我们!贾琏只得答应着出来,一面命人套车拉着琥珀等人回城,自己骑上骡子,带了几个小厮,如飞似地赶了回去。贾芸也不敢再对贾政说什么,斜歪着身子悄悄地溜出门来,骑上了马来追赶贾琏。

  贾琏回到了家中,林之孝迎上请了安,一直跟着走进内宅来。到了老太太上屋,见凤姐和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衙门里去看了没有?”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答道:“文武衙门都去看了,盗贼来去踪迹也查看过了,尸体也验过了。”贾琏吃惊问道:“又验什么尸体?”林之孝将包勇打死一个盗贼同伙,貌似周瑞的干儿子的事儿告诉了贾琏。贾琏立即吩咐道:“叫芸儿。”贾芸进来也跪着听话。贾琏问道:“你去见老爷时怎么没有提周瑞的干儿子做贼被包勇打死的事情?”贾芸答道:“值夜的人只是说像周瑞的干儿子,我恐怕不准,所以没有禀报。”贾琏道:“好糊涂的东西!你若早点告诉了我,带着周瑞回来去一认不就知道了?”林之孝说:“现在衙门里把尸首放在街市口招认了。”贾琏苦笑道:“这也是个糊涂东西,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还回去招认,要偿命么?”林之孝说:“不用别人去认,奴才就认得是不是他。”贾琏听了忽然想道:“对啊,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那个人不就是周瑞家的么。”林之孝说:“他和鲍二打架来着,我还见过呢。”贾琏听了更生气,便要打值夜的人。林之孝哀求道:“请二爷息怒,既然派了那些人值夜,谁还敢偷懒?只是府上有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都不让进去的。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面同芸哥儿时刻检查,见三门关得严严的,外头的门一扇都没有开。那贼是从府后面的夹道进来的。”贾琏道:“里头值夜的女人呢?”林之孝说奉奶奶的命令,已将这些分更值夜的婆子捆绑起来等爷审问。贾琏又问“包勇呢?”林之孝说:“又回园里去了。”贾琏吩咐:“去叫他来!”小厮马上跑着将包勇带来。贾琏见了包勇夸赞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东西都给抢去了呢!”包勇也不答话。惜春在一旁恐他说出妙玉在她屋里陪夜的事情,心里暗自着急。凤姐也不敢吱声。就在二人提心吊胆之时,只听外头禀报说:“琥珀姐姐回来了。”琥珀匆匆进到屋里,大家见了,不免又痛哭一场。

  贾琏叫人查点偷剩下的东西。只剩下些衣服、布匹和钱箱未动,其余的都没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暗想:“在外头搭棚和抬杠的钱,还有厨房买食物的钱都还没有付给,明儿拿什么还呢?”呆在那里。

  琥珀进来哭了一会儿,见箱柜都开着,那么多东西怎能记得清?便胡想乱猜,瞎编了一张失物清单,贾琏命人立即送到文武衙门。贾琏又重新安排人值夜。凤姐、惜春各自回房。贾琏不敢在家安歇,也来不及埋怨凤姐,匆匆骑马赶出城外,到寺里向贾政汇报。凤姐恐惜春寻短见,打发了丰儿过去安慰惜春。

  那伙贼在一处贼窝里关紧门,躲藏了一白天。晚上二更,更加小心,都不敢睡觉。那个胆子大的贼一心想着妙玉,明知孤庵里都是一众女姑,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时分,叫了一个同伙,套了一辆马车,带上梱软梯和一些闷香。这闷香是香料里添加了药力极强的麻醉品,被熏到的人会立即失去知觉或丧失活动能力。二人小心地来到园子外面靠近栊翠庵的后墙外,那个胆子大的贼让同伙在墙外等候,自己拿了把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跃身跳上高墙;和同伙把软梯搭在墙上,然后沿着高墙奔向栊翠庵。

  这个贼来到栊翠庵附近,远远瞧见庵内灯光明亮,便潜身溜下高墙,藏在房头僻静处。等到四更,见庵里头只有一个屋里还点着一盏酥油灯。屋里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正是妙玉。妙玉歇了一会儿,唉声叹气地说道:“我从苏州来京,原想传个名声的,不想被这里请来,又不能栖身他处。昨天好心去看看四姑娘,反受了那个蠢人的气,夜里又受到了大惊吓。今天回来,那蒲团都坐不稳,只觉得心惊肉跳。”因为平常就是一个人打坐的,今天也没叫人陪伴。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声响动,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立刻叫人。哪知那些婆子都没答应,只得自己坐着。忽然觉得一股香气透入脑门,立刻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嘴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急又怕。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窜了进来。此时妙玉心中依然明白,只是不能动。以为来贼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下心,倒也不怕。哪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儿,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感觉如痴如醉。可怜一个非常清纯洁净的女人,竟被这强盗用闷香熏住,由着他玩弄去了。

  这贼背着妙玉来到园子后墙边,略一歇脚,背着妙玉踏着软梯爬到墙上;外边同伙在墙下接应,跳落到了墙外。二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用一块苫布盖好。打起官府的灯笼,叫开街上围堵盘查的栅栏,急匆匆赶到城门下。此时城门打开时间不长,其他同伙也是分散出城不久。守门的军校一见这辆车上打着官府灯笼,以为是官府有公干出城的,也没有查问就放出城。二贼出了城,快马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贼徒打了照面,便各自分头赶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走后,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至此下落不明。

  栊翠庵一个跟随服伺妙玉的女尼,她本来住在妙玉打坐的静室后面,睡到五更时分,听见前面有声响,以为是妙玉打坐有事起身。后来听见有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响,门窗也有响动,想要起来看看,只觉得头晕身软起不来,也懒得开口,又没听见妙玉叫她,只能眯着两眼听着,一会儿便又迷糊着了。等到了天亮,终于睡醒了,脑袋也清醒了,披上衣服起来,一边叫道婆给妙玉预备茶水,一边到前面静室来看妙玉。哪有妙玉的踪迹?而且门窗大开,心里不免诧异,联想到昨晚听到的响动,不禁疑心起来:“这么早,她到哪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耷拉在墙上,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布袋,袋口散落着断香,立刻惊悟道:“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忙回去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其他屋门、窗户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那些婆子和侍服女姑子们都说:“昨天夜里好像被煤烟熏着了,今早都起不来了,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哪里去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做梦呢,快来瞧瞧!”众人这才都开始着忙,开了庵门,看见墙上的软梯和布袋,还是不愿相信妙玉被劫。满园里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最后想到贾府宅里:“也许临时有急事到四姑娘那里去了。”

  众人来敲园子侧门要出去,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侧门,问一问来没来就行了。”包勇没好气说道:“你们师父引来贼偷我们东西,已经偷到手了,她跟着贼享受去了。”众人道:“阿弥陀佛,说这话的要小心下地狱被割舌头!”包勇生气道:“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众人陪笑央求道:“求爷让开门我们瞧瞧,如果没来,再不敢惊动太爷你了。”包勇这才不情愿地嘟囔道:“不信你们去找,如果没有,回来跟你们算账!”包勇说着叫开侧门,众人到惜春那里找。

  惜春正在愁闷,心想:“妙玉清早晨回去后,不知听没听说姓包的话,只怕听说了又得罪了她,以后再也不肯来了。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且我现在实在难以见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以前就老太太还算疼我些,如今她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以后怎么办?”再一想:“迎春姐姐被磨折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嫁他处,这都是命里注定,无法改变。唯独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我能像她一样就算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代为官的大家族之女,怎能随心所欲?这回看家,已落了个浑身不是,还有什么脸面住在这里?恐怕太太们并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更不知如何了。”想到这里,拿起剪刀便要把自己的青丝剪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剪刀声响,急忙过来劝阻,可惜已有一半头发剪去了。彩屏更加着忙,惊叫:“一事未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办呢?”

  正在吵闹,彩屏见妙玉那里的几个道婆来到门口,忙迎上前去。得知来由,彩屏吓了一跳,说是昨天一早走了再没来过。惜春在屋里面听见,急忙大声问道:“怎么发现她不见的?”道婆们将昨夜听见响动,众人由于被煤烟熏得头晕没起来,今早起来不见了妙玉,庵内还发现软梯和刀鞘的事儿说了一遍。惜春听了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心想:一定是那天晚上那些强盗看上了她,昨晚去庵里把她抢走了。但是她一直孤傲清高得很,怎肯因为盗贼怜惜生命?急忙问:“你们怎么都没听见动静么?”众人答道:“怎么没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只能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定是那贼烧了闷香。妙姑一人想必也被贼用闷香熏住,不能言语;况且贼人一定很多,拿刀弄棒地威逼着,她还敢喊出声么?”

  正说着,包勇又在园子侧门那里喊道:“里头的人快把那些混帐的婆子赶出来,快关侧门吧!”彩屏听见喊声,恐担不是,只得让婆子出去,叫人关了侧门。

  惜春得知妙玉失踪,心里更加痛苦,彩屏等人再三以礼相劝,才帮她将剩下的一半青丝挽起。大家商议,剪发的事谁也不准声张;妙玉被抢的事也装作不知,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已经暗自定下出家的念头。

  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在家中盘查值夜的人,开列失物清单上报的事儿禀报了贾政。贾政问道:“清单怎么开列的?”贾琏便将琥珀凭记忆所列的单子呈上,并说:“这上头是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别人家一般没有的东西不便列上。等侄儿过了孝期,出去托人细细地查访,一定把盗贼给弄出来。”贾政听了这话还合自己的意,就点头没再说什么。

  贾琏进里屋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道:“劝老爷早些回家去吧,不然家里的事情都跟乱麻似的。”邢夫人道:“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提心吊胆。”贾琏道:“这话我们不敢说的,太太的主意二老爷还是听的。”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议怎么说。

  晚上,邢夫人与王夫人找机会把商议好的话说给贾政听,贾政无奈地答应了。过了一夜,贾政还是不放心,把宝玉叫进来说:“请太太们今天回家,过两三天再来。外边男家仆们已经安排好了,到里屋请太太们安排里面的女仆们吧!”宝玉答应了声,转身进到里屋,对邢夫人和王夫人说了。邢夫人立刻安排鹦哥等几个人留下伴灵,周瑞家的做总管,其余人都跟着回去。仆人们随即忙着套车备马,贾政和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不免又哭了一场。

  众人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没起来。周姨娘以为她还在哭,便上去俯身拉她。哪知赵姨娘已是满嘴吐白沫,眼睛直愣,舌头耷拉在嘴外,把周姨娘和众人吓了一大跳。贾环一见忙扑过来大喊。赵姨娘慢慢醒过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我要跟着老太太回南边去。”众人道:“老太太哪用你去陪!”赵姨娘道:“我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大老爷还不依不饶的,装神弄鬼地来算计我。我想倚仗马道婆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多,也没弄死一个。我现在回去了,又不知谁会来算计我。”前面说过,马道婆就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在尼姑庵里的做事,靠邪魔歪道,经常出入贾府各房各屋坑蒙拐骗,赵姨娘曾经花银子请她施魔法帮她弄死宝玉和凤姐。众人一听,便知是鸳鸯魂魄附在她身上。邢、王二夫人都不动声色地瞅着她。只有彩云代她祷告央求道:“鸳鸯姐姐,你是自己自愿死的,与赵姨娘有什么相干,放了她吧。”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她早到仙界去了。我被阎王派人抓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婆子用魇魔法害人的案件。”说着便哭喊着哀求道:“好琏二奶奶,你在老爷面前少说一句吧!我有一千天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

  这里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婆子们禀报说:“赵姨娘中邪了,三爷看着她呢。”贾政一口否认:“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等先行回去。

  赵姨娘还在灵前胡说,一时也救不过来。邢夫人恐她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看着她,咱们先走,到了城里请大夫来看她吧。”王夫人本来就嫌弃她,也撒手不管。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然也知道她曾暗害宝玉的事,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心里终究过意不去,背地里托付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她。周姨娘也是个好人,便答应了。李纨说道:“我也在这里吧。”王夫人一口回绝道:“都没有必要留下的。”于是大家都要动身。贾环急忙问道:“我也留在这里吗?”王夫人吐了他一口道:“糊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还不知道呢,你还要走。”贾环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宝玉安慰他:“好兄弟,你是不能走的。我进了城就打发人来陪你。”说完,众人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姨娘、贾环、鹦鹉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回到家,来到贾母房中哭了一场。林之孝带着家里众仆人过来请安,跪着等候训斥。贾政喝道:“去吧!明日问你!”凤姐这天头晕了几次,不能出房迎接,只有惜春来贾母房中拜见了,觉得满面羞愧。邢夫人也不理她,王夫人倒是照常对她,李纨和宝钗拉着惜春手说了几句话,只有尤氏关切地对惜春说道:“姑娘,你操心了,在家照应了好几天。”惜春一言不答,紫涨了脸。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贾政在房子四处简单看了看,叹了口气,并没说话,怅然若失地走出屋门。回到书房,在地垫上坐下,叫来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要在书房来陪贾政,贾政道:“不必了。”一摆手让他出去。宝玉忙躬身退出。兰儿跟他母亲回去了。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贾母房中被盗前后的事问了一遍。林之孝将疑似周瑞干儿子勾引外贼的事儿供了出来,又说:“衙门还抓住了鲍二,在他身边搜出了丢失的东西。现在官府审讯,要在他身上找出这一伙贼的下落呢。”贾政听了大怒道:“家奴忘恩负义,引贼偷窃家主,真是反了!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林之孝一直跪着不敢起来。贾政道:“你还跪着做什么?”林之孝道:“奴才该死,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伙办事家仆进来请安,呈上丧事帐簿。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清楚了再来禀报。”又吆喝着林之孝起来,让他们都出去了。

  贾琏在书房一只腿跪着,见林之孝他们都出去了,起身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政听了把眼一瞪道:“胡说,老太太办丧事的银两被贼偷去,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贾琏红了脸不敢言语,站在一旁不敢动。贾政问道:“你媳妇怎么样?”贾琏又跪下说:“看来是不行了。”贾政叹口气道:“不料家运衰败如此!环哥他妈还在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病症,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也不敢答话。贾政想了想道:“传出话去,叫人带着大夫看看去。”贾琏连忙答应着出来,叫人找大夫到铁槛寺去看赵姨娘。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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