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往回走。再次看向那个花园，地上有一只白猫在。先前，我们没有见到它的，不知那时它在哪里。我停下来，站在那看着它。它坐在那，看着我。阳光投到它的脸上，不是全亮，而是有些阴影的那种。有一下，我看见它的嘴巴有些歪，像是在朝我笑着。

看着它，想起先前读到的一个标题，大意是很多搞艺术的，受到了猫的影响。盯着它的眼睛，看见它也在盯着我的眼睛。觉到有丁点的怪异，就像那怪异的笑，这怪异来自于眼睛和眼睛的交汇，好像在这交汇当中，它的眼神透过我的眼睛触达了我最内里的那地方。

然后，联想到在两双眼睛的连线当中，或许自己的魂灵会顺着那连线，去到它的眼睛背后的内里。我的心思被它看透了吗？要不它怎么会在面容上显出那么怪异的笑。墙头上趴着一只黄毛的猫，它这只白毛的猫，不知与那黄毛是什么关系？白毛在夜间像黄毛。

一路上，我们都在讨论着端午。你一早就说它让你觉到烦死了。后来，加上你的介绍和你妈妈的解释，我才得悉当时的一些情况：在学校边上，很多人，大人和小孩都有，围在那里看两个纸箱和纸箱里的两只猫。很多人都在说猫妈妈死了，这些小猫没了妈妈。

一个男孩抱走了一个纸箱，里面是一只黑猫。你抱走了一个纸箱，里面是一只棕猫。你们说宠物店里的人说它有二十多天了。我查过了，既然它眼睛是紧闭的，没有牙齿，我估计它是才出生两三天的。这大大地增加了我把它养活的难度，这让我变得有一些紧张。

最紧张的，还是你听到它叫时紧锁的眉头。你说你根本就没打算在家里养它的。你说你想着的是把它送到宠物站，那儿有专门的人护理它。走在路上，我跟你讲的是：这样的人在哪里？宠物站在哪里？我跟你讲的是：这座城市，恐怕有成千上万只像它这样的。

谁人能照顾到它们全部？我跟你讲的是：就算有一千只这样的小猫吧，那九百九十九只我们没见到的，我们根本不管它们的死活，唯独这一只，它和我们在一起了，它的死活就与我们有关系了。这些话不能让你变得不烦，我提议今天晚上，我把它带到外面去。

扔掉，或者丢水里淹死？你说那不行。我提议过，要不我们把这个纸箱放回去，回到你昨天抱回来的那个地方。你说那样不好吧。我提议过，要不我就胡乱养，把它养死就得了。没等你接茬，我继续：要不，我把它我在手里，握住它的脖子把它掐死。那不行。

我能让你变得不那么烦的，只能是这些啦。不管怎样，我们算是已经达成共识：我们设法把它养活，等它足够大了，把它放到野外去，不留在家里养。你算是被说服了，我担心的根本不是未来我们要把它放到野外去，我担心的是眼前这么一天一天能坚持多久？

与那只坐在地上的白猫的灵魂相对，它给了我一个启发，在我走开之后：你要寻求的宠物站，你要寻求的那些护理宠物的人，根本不在外面，就在我们家里。端午走进了我们家，我们家就成了宠物站，我们每一个就成了护理宠物的人。端午能活多久，一天一生？

到这会，已经是一天了。如果它这会就死了，那就是一生。看着那只坐在地上的白猫时，我试着看到端午长大的样子。坐在纸箱边上，看着它紧闭着眼睛在茫无目的地爬走，身子翻了又正了，我不知道它这是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它这是在寻找什么。它有生命。

查到的，说是它不停地叫唤时，就是要吃了。给它喂一些奶，有时它好像吃得很好，有时它好像不想吃。它吃得好的时候，我会觉得它的叫唤是饿了；它不想吃的时候，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不停地叫唤，它知道它在叫唤谁吗？那是一种本能吧，预先的编程。

我只能猜它在找同伴。因为除了吃，还有别的是幼小的生命所必需的，也许就在那微妙的身体接触当中。你告诉我是两个纸箱装了两只猫的那会，我想到的是这样也许还不如两只放在一个纸箱里，一起抱回，那样子的话，至少它们两个可以相互依偎互相作伴。

它不叫的时候，乖乖地睡着的时候，会让我们大家心安。就像那会，我听到它的低声叫唤，不知道它在干啥，轻轻地掀开一页，见到它趴在那里，很平和地睡觉。起先看不出动静，看多一会，才见到它的身子在随着呼吸混匀地动弹。那样子好可爱，我告诉你。

让你去看，你坚决不。那样子，就好像它是我的新欢，你是真心疼小黑的主人。你说过好多遍，它让你烦死了，因为它的那叫唤。我也总被它的叫唤弄得心神不定。你不知道，就像每一个小孩，哭闹时总让大人觉到烦，吃饱睡着时总让大人心安。这也不尽然。

好多的大人，恨不得看到自己的小孩一下子长成了大人。这样的大人，在小孩的成长过程中，是总免不了觉到烦的。那是因为，大人站在了以自己为中心的位置；反之，大人要是能够站在以小孩为中心的位置，去看周遭的世界，就没可能因为没耐心而觉到烦。

端午当然不是小孩，但它在自己眼前的存在，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你。前面的好几个月吧，我都只当你是个动物，不是个人。虽然我也给你喂奶，你的表现只是出于动物的本能。直到有一天，你会爬了，我开始每天带你出去爬。从那起，我们两有了更多的交流。

心灵之间的交流。我开始当你是个人，一个独立的人，一个一天一天在内里变得丰满的人。如果，端午能够一天一天长大的话，我可以确信，它会成为我们家的一员，不是因为它已经在了，而是因为在这些日子当中，会在某一天，你会突然觉得你喜欢上了它。

如果，端午在明天早上，静静地待在那个纸箱里，没了气息的话，我可以确信，它会成为我们家共同的记忆，不是因为它已经走了，而是因为它在来到的这段时间里，让我们各自觉到了一些什么。它让你觉到的烦，会一再地在你人生的旅程上启发你一些什么。

如果它活下去了，我会认为那是它的生命力够强。如果它停下了，我会认为那是它已经太累了。不管怎样，它的生命终归是它的生命，我们能做的，只是从边上静静地打量，尽可能地帮到点什么。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会学到些什么，关于生命，关于生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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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1年0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