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就是一部《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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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年前,当我还在上小学时,我的家乡就是马孔多小镇。

那时村里还不富裕,但远比现在热闹。村里经常有来来往往的生意人,说话是外地口音,他们背着大包小包,在路上大声吆喝着,卖些衣服、鞋子之类的东西。他们转了东村转西村,到吃饭的时间了,走到哪家了就在哪家吃顿饭。到了晚上,走到哪家天黑了就在哪家歇一晚。也有本地人,有卖洗衣粉、洗发精的,卖水果的,卖小猪的,卖蔬菜苗的,卖豆腐的(用黄豆换也可以),学校里还有卖冰棍的。

村里还有一些领导模样的人,爸爸说他们是“工作队”,他们经常到处指导、检查工作。我经常看到他们在村民家里吃饭,也经常看到他们在路上走来走去。

那时村里的小孩都在同一个地方上学,每天上学放学都是成群结队的,你路过我家叫我一声,我路过他家叫他一声,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我们一路有说有笑,走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放学了就更热闹了,我们做着游戏,疯闹着、追逐着,一直玩到天黑了才回家。

学校的操场也是村里开会的地方。村里一开会,我们操场上就坐满了人。男女老少,吵吵闹闹。老头儿嘴里叼着烟斗,女人牵着孩子,有时怀里还抱一个,男人们大声讨论村里的事情,遇到熟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村干部在主席台上高着嗓子喊着“安静——安静——”等到会议开始,台下依旧热闹。女人们说笑着、织着毛衣,小孩嬉闹着、奔跑着……会议结束,熙熙攘攘的人潮又从操场涌出来,流向四面八方。

村里似乎有有忙不完的书事:植树,修路,采茶……家里也有忙不完的事:插秧,打谷,晒麦……每一件事都有很多人参加,大家说着、笑着、争论着,劳累中也充满了快乐。

那时但凡家里请人做事,是要管饭的,主人把家中好吃好喝的拿出来,做一顿丰盛的饭菜,款待那些来帮忙的乡邻。大家吆喝着,划着拳,比赛喝酒,甚至比赛吃饭,喧闹声不绝于耳。一顿饭之后,杯盘狼藉,人们带着醉意归去。主人声声感谢,客人渐行渐远,应答声隐隐约约传来……

那时的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做买卖的生意人,赶路的行人,三五成群的学生,赶着着牛羊到处吃草的人,干农活的人,下乡视察的领导干部……

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的村庄是全新的,是陌生的,也是寂寞的。

十陕公路从村庄穿过,宽阔的水泥路修到了各家各户。波光明灭间,货车、小车从公路上呼啸而过。摩托车从县城带回家里需要的各种东西。人们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的大都是五十岁以上的人。村里的干部换了一批又一批。以前想当村干部的大有人在,现在几乎没有人愿意当了。人们宁愿出门打工也不愿待在家里。村里的新式房子多了起来,院墙、空调和防盗网也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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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用成群结队地吆喝着去看电影了,待在家里就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电视节目和影片,却再也没有那种看露天电影的快乐了。人们窝在家里不怎么出去走动了。再也看不到聚集在一起的热闹的人群了。

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学校自然也冷清了。我就读的村小渐渐沉寂,后来只有一到三年级,一共只有十几个学生,再后来连一个学生也没有了。去年,村里将学校所在的土地低价出售,卖给一个生意人。不知道那老板做什么生意,反正我每次经过那里,都看不到什么人,只见那破旧的水泥墙默默地站立在原地。

我的小学没有了,我的母校没有了。

村里的孩子都到城里上学了。路上再也没有奔跑、嬉戏的孩子了。再也没有拎着火盆、滚着铁环、打着“ 蛤蟆” (一种游戏)的孩子了。再也没有你喊我上学、我喊他上学的孩子了。再也没有带着干粮、咸菜走在上学路上的孩子了。

村里开会也不用在学校了,他们有专门的会议室。也不需要群众集结在一个地方了,好像也没有什么事需要每家的户主参加了。有什么事一般都是村干部联系到小组干部,小组干部再电话通知到个人。也好多年没有植过树了。修路也不需要户户的劳力参加了,因为有挖掘机,只需要一台机器,几天就把一条路修好了。

村里的地也荒芜了,年轻人都出去了,留在家里的父辈们也没有精力侍弄那么多土地了,种一亩多地,有个菜园,够自己吃和喂养鸡、猪就可以了。返乡回家,出去走走,竟有好多人见面都不认识了。偶尔串串门,家里只有一两个老人在门前忙碌着什么。一问,说儿子孙子都在城里。我问:“放假了怎么也不见孩子们回来玩呀?” 老人说:“ 唉,他们说老家蚊虫多,脏,也没什么好玩的……有时候回来一天就走了……这样也好,我们年纪大了也照看不了,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可担当不起啊……”

再也没有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吃饭的情景了。再也没有请人插秧、收麦、脱谷的事情了。每户人家就种那么一点地,自己忙活忙活就干完了。自然也不存在乡邻聚在一起吃饭的情景了。人们都不知道别人家的饭菜是什么味了。

山还是那些山,当然有一些被推平了,要建房修路啊。水还是那些水,但是有一些河流被修路的山石沙土掩盖了,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大片大片的庄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蔬菜、树苗和遍地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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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炊烟从山脚下升起,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鸡鸣狗吠。牛也几乎没有了,耕地用不着它们了。大片大片的房子门前上着锁,无声在横在那里。人们都不见了。

马孔多小镇睡着了。

我的家乡就是一部《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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