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黑色幕布最后一角的拉下，如血的残阳隐去了最后一丝的悲壮。躁动了一天的平原也在渐渐的平静中显得越来越深远。地面无数龟裂的缝隙，如同人呼吸一样不断吞吐着一天来吸收的热量，滚动的热浪在地层表面席卷了各种各样的味道后翻腾到半空竟也可人的凉爽下来，虽不清爽，倒也清凉。
天不是很好，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在天边试探着伸出了头。
根正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颠簸在一条白亮的线上，眼前却是昏黄在跳跃。这是一条根常走的乡间小路，路两旁此时是清一色过膝高的玉米苗，拥挤的叶子遮住了黄色的地皮，黝黑的和天地连接起来。野生的小兽在这黑色的保护网下欢快的嘶叫着。偶尔车轮边草丛里一阵突如其来的窸窸窣窣也使根感到惊心，总感觉草丛中隐藏着一双巨大的毛茸茸的手，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伸出来拽住车子。根不由紧蹬几下踏板儿，车子又好一阵呻吟。
这是一条由脚踏板儿和手推车开成的路，下雨天总会泥泞不堪，天一放晴，烈日烘烤下就又变成一条拧劲儿的麻绳。虽不好走，但总归是条路。
根此时没有想为什么会走这条路，也没有想自己要往哪里去。他不在乎路的坎坷不平，只祈求此刻的车子千万别出毛病。他的车技很高，在柏油路上可以手不扶把，任车随心而行；在雨后的土路，可以脚不沾地，鞋不沾泥，一路直达；在暗夜行车，他总会像一个斗士挑战强敌一样英勇，一往直前。他对自己说：生活，这样才有色彩！
他喜欢冒险，更喜欢挑战和竞争，他就是这样，赛跑中，一定要争取第一；和别人扳手腕，七次失败，第八次一定要击败对手。根又说：如果没了这些，就像菜里没有放盐，生活里缺少了阳光。
车上起伏不定的他，思想也在跳跃涌动，考试成绩越来越不像话了，和同学们之间越来越疏远了，一张张令他寒心的试卷，同学们各种非议的脸色，如一个个沙袋向他迎头打来，他躲闪不及，被打得昏头昏脑。最令他心烦的是老师的不理解不相信，和家长的怀疑与调查。
“我做错了什么？”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没有答案，似乎又有答案。难道仅仅是因为一次和老师的思维不同，是因为和几个女同学说了说话，通过信？天！这算什么理由，这也算是证据？
“你性格孤僻！”
“注意你的早恋问题！”
好刺耳啊！他们都在指责我。根感到极大的愤然。
“咔——嚓”，根的身子不由向前一倾，车子向一边倒去。他机敏的一跃，先于车把落地。“哐——当”，车子如身中数箭的“老将军”猝然横卧在根的面前。翘起的前后轮仍然在“格—㘄—㘄”得转着。一副“我自横尸向天笑”的架势。根无奈但又极迅速的提起这具“老僵尸”，下意识的向四周望了望，不觉得头皮一拃，心里发怵，后脊梁也生出一股子凉气。这一片正是老人们常说的“恐怖地带”，还乡团在这里刀劈了十八个庄稼汉，还命三天不得收尸……天，根不敢往下想，眼前如幻灯机一样闪出一幅幅凄惨的画面。根感觉老天在故意捉弄他，跨上车子，想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用力一蹬，却蹬空了，链条掉了。根一时不能控制自己的重心，一个趔趄，人和车俱倒在地。根眼前一晃，目光恍惚，一股干燥的牛粪味儿直窜他的鼻孔。根反射般的跳起，一把抓起车子，顾不得摔得伤痛，推着就跑。深一脚，浅一脚，车子也跟着欢跳。耳边的风呼呼在响，背上一阵阵发毛，总感觉那十八个缺头少肢的大汉正在追他，有只手似乎已经抵在了腰间。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脚下的路已经不再凸凹不平，是的，他简直要飞起来了。暗夜像一个恶魔扼住了根的脖子，眼前的路已经模糊不清，呼吸也紧迫不堪，手臂和腿的麻木酸胀已牵制了他。而他心里感觉的危险和恐惧越来越大，他心里空虚到了一片空白，最后一点勇气也被一阵长长的吼声打散了“啊——啊——”
根一头栽倒在满是牛粪味儿的地上，一阵飞扬的尘埃淹没了他……
根一下子坐了起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睁开的眼睛久久不眨一下，狂跳的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他坚实的胸膛。他有一种冲动，想再大吼一声。
“我怎么了，做了一个梦？”是的，的确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噩梦。根不能再入睡，梦里的惊悸让他清醒了许多。披衣下床，伸手抹去额头一层密密的汗珠，打开门，走出户外。
天，和梦境中一样，阴沉沉，四周一片幽暗，但不算太黑。信步走到村外，来到那段他经常静坐的高隆的田埂上。慢慢坐下来，隐没在夜的深处。田野的风和梦中一样的凉，田埂的土和梦中一样的温热，空气的气味也和梦中一样的混杂，感觉不是很清新，但是清凉。现实中的景物和梦中的仿佛是一致的，但此刻的根并不感到害怕，现实中的他有清晰的思维和清醒的理智。
他习惯的把下巴放在并拢的膝头，手交叉的把住了双腿。他在想梦中的所想，那确实是近来的经历和感受，但梦中的他似乎太苦闷了，太脆弱了，对自己也太没有信心了。
他忽然感到，梦也许是对的，这不过是生活这条大路中的一条乡间小路，只要你一心向前，抛开一切私心杂念，达到目的一定很容易的。即使在暗夜里遇到一段，甚或两段，三段……这样的乡间小路，也应该自信，保持冷静的自我。相信自己：自信会使内心充实，内心的充实会带来迎接一切挑战的勇气。对了，最主要的还要有一个坚定的目标，也许这样，理想才会变成现实。
根这样想着，不自觉的站了起来，用力吸了一口清凉，但并不清鲜的空气，两臂像利剑一样伸向遥远的天际，悠远而深长的向暗夜发出了新的冲击“啊——”。
高中时代随笔《暗夜的吼声》，今日翻出，感觉还有点意思，南下的列车竟成了码字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