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又到了考生填报志愿的关键时期，我不由得想起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

他，离家出走已将近一年了。 他不是因为没考上大学，而是被母亲逼走的。

要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得不讲一下他父母的故事。

1

杨玉凤能嫁给刘振涛，是从闺蜜手里夺过来的。

二十年前，杨玉凤和贺彩莲在县城同一家超市打工。她们亲如姐妹，共同租了一间房子，吃住在一起。

刘振涛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临时在附近的私立中学当代课教师。他经常到超市买东西，逐渐和姐妹俩熟悉起来。

贺彩莲温柔文静，说话慢声细语，待人热情周到，正是刘海涛所喜欢的淑女类型。两个人日久生情，很快处在热恋中。

杨玉凤心里很不平衡，自己哪一点比不上贺彩莲？为什么刘振涛偏偏围着她转，而忽略了自己？身边那么多小伙子对自己垂涎欲滴，就不信刘振涛对她的姿色没胃口。

听说刘振涛暑假后就要分配到乡中学，她就暗中打定主意，必须尽快把他抢到手。

一个星期天，超市要下乡搞促销活动。

本来已经安排好杨玉凤跟着去，可她临上车时，突然间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

“经理，我的肠炎又犯了，恐怕去不成了，让彩莲去吧。”

贺彩莲被紧急招唤过来，慌慌张张地上了车。

等车子走远了，杨玉凤才慢慢直起身来，诡秘地笑着回到店里。

她请了病假，回到了出租房里。她算计着时间，等着刘振涛上钩。

她知道，每个星期天，刘振涛都要来与贺彩莲约会。她精心打扮，换上了单薄性感的睡裙。

十点左右，刘振涛准时敲门了。杨玉凤赶紧半裸着躺在床上，实施自己的“捕郎”计划。

刘振涛没能经受住香体美色的诱惑，迷迷糊糊地上了杨玉凤的床。

事后，杨玉凤反咬一口，要死要活的，逼着刘振涛与贺彩莲分了手。

贺彩莲和杨玉凤反目成仇，也恨透了刘振涛。她离开县城，回到镇上当了一名小学代课教师。

杨玉凤接着以怀孕为借口，逼着刘振涛娶了她。

她肚子鼓了起来，没法再继续打工，就辞职回家了。

2

杨玉凤的婚后生活并不如意，二十年来从未安宁过。

公公婆婆心目中的儿媳妇本来就是贺彩莲，对杨玉凤就百般排斥和挑剔。

杨玉凤总是小心谨慎，勤勤快快地干活，服服帖帖地伺候着一家人。她时刻提防着，生怕被嫌弃。

她受到冷落，也倍感折磨。总担心丈夫对贺彩莲会念念不忘，这种阴影和恐惧始终缠绕着她。

小学与中学一墙之隔，她时刻防范着刘振涛与贺彩莲会旧情复燃。

特别是在她生孩子前后那几个月里，总是疑神疑鬼，对大夫不放心。每天刘振涛回家来，她都要从头到脚仔细审量一遍，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杨玉凤幸运地生了个男孩，该有信心拴住丈夫了，可她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直到一年后，贺彩莲嫁人了，她悬浮不定的心似乎该安定下来了。

其实，刘振涛并不是杨玉凤想像的那样花心好色，他是个安于现状的人。当时没能经得住诱惑，吃亏上当，错失良缘，已够他后悔一辈子了。

他辜负了贺彩莲，伤害她已经够深了，就不忍再去伤害她的。

贺彩莲也不是那种念念不忘存心报复的女孩，她不会与刘振涛再有任何感情纠葛。事情过去了，心就放开了，哪能像杨玉凤这样处心积虑自寻烦恼呢？

杨玉凤自己活得烦躁苦闷，就连累着刘振涛不得轻松。

最初几年，小两口经常拌嘴吵架，感情不合。 曾经因为没有影子的事，闹得差点离婚。惹得邻居和同事们风言风语，胡乱猜疑。

有一次，放学后，刘振涛在校门口迎面遇到了贺彩莲。两个人非常尴尬，躲闪不及就礼貌性地点了下头，马上错身而过。

谁知这么巧，这一幕被买菜回来的杨玉凤在远处瞧见了。

她不敢追上贺彩莲叫骂，怕被揭穿当年的丑事。可她决不放过刘振涛，回家后又哭又闹，惹得街坊邻居也不得安宁。

贺彩莲为了避嫌，不得不主动调到村里教学。就是到镇上开会，她也尽量躲闪着刘振涛的身影，免得招惹是非。

杨玉凤的疑心重重几乎变态，折磨得刘振涛简直也要崩溃了。他一念之差，娶了这么一个疯婆怨妇，真是倒霉透顶。

可为了孩子，他不得不迁就忍让。心情苦闷，慢慢学会借酒消愁。

在一次与同学聚会时，喝多了酒。回家的路上，摩托车撞在树上，摔残了一条腿。

他拄着双拐，不能上讲台了。学校照顾他，让他管理试验室和图书室。

不到三十岁，大好前途毁于一旦。村里人都说，他的美好人生，是葬送在自己媳妇身上的。

3

刘振涛行动不便，很少出门，自然与贺彩莲没机会碰面了。杨玉凤的戒备心就慢慢地收敛了许多，夫妻之间的关系也开始缓和了。

几年后，贺彩莲的儿子李强到镇上参加小学五年级竞赛。她陪同儿子来到中心小学，被杨玉凤看到了。

杨玉凤的儿子刘军因脑瓜笨，又不爱学习，成绩差没有参加比赛的资格。

李强下了考场，兴奋地冲到贺彩莲面前：“妈，这次考试，我相信获得前三名没问题！”

贺彩莲在众多家长面前大放光彩，更为争气的儿子自豪。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揉捏着儿子的小脸蛋，欣慰地夸奖道：

“我儿子永远是最棒的！继续努力，争取被推荐到县一中去。走，妈妈今天要犒赏你。到饭馆里，儿子爱吃什么，妈妈就给你买什么。”

贺彩莲与儿子说说笑笑着离开了校园。

贺彩莲是不是也看到了杨玉凤？她说这话是不是有意让杨玉凤听到的？外人谁能说得清呢？

可躲在墙角的杨玉凤心里认定：这是贺彩莲故意夸耀自己的儿子，等于在众人面前挖苦自己，让自己颜面扫地。

她认为这是奇耻大辱！

她恨自己儿子不争气，更加嫉妒贺彩莲生了个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的儿子。

为什么我处处不如她？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贺彩莲已经转为公办教师，而自己却只能在农田里劳作一辈子，生活上还得依靠丈夫的工资。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怨气冲天，一股脑地发泄在儿子身上。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娇生惯养了，必须严加管教，逼他上进。

从此以后，杨玉凤把全部心血倾注到儿子的学习上。白天干农活，再苦再累，晚上也要陪伴儿子学习到深夜。

经过一段时间的督促，刘军的成绩确实也有了提高。但毕竟基础太差，在班里勉强处于中等。

小学毕业后，全镇只有五名学生被县一中免试入学。贺彩莲的儿子李强，做为全镇第一名，又减免了部分杂费。

这个消息，又一次震荡着杨玉凤的心。贺彩莲依仗儿子又一次高高在上，杨玉凤气得简直要发疯了。

她逼迫杨振涛找同学开后门，非得把儿子塞到一中去。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儿子获得与李强同样的学习环境。

刘振涛何曾不想让儿子有出息？他也为儿子的学习犯愁。

他特意拜访了刘军的任课老师，都普遍反应，刘军基础这么差，到一中去，还不如在镇中学。

刘振涛耐心劝说杨玉凤，自己的儿子不是上一中的料，不要强逼他。可杨玉凤宁死不回头，不依不饶，与丈夫恶吵恶闹。

刘振涛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就依了她的心愿，去了县城。请客送礼，花了不少钱，跑了不少关系，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允许面试的机会。

可事与愿违，刘军参加了审查考试。成绩差距太大，说什么也没被录取。

落到这个地步，杨玉凤被气得病倒在床。整天哭自己命运不好，骂丈夫也骂儿子，没有一个给她争光的。

刘振涛的一位老同学可怜他的处境，帮忙把刘军送进了县实验中学。条件比一中差点，但也让杨玉凤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不再闹得鸡犬不宁了。

4

刘军经过这次风波，似乎懂事多了，体谅了母亲的苦心。他不再偷偷摸摸泡网吧了，一心扑在了学习上。

刘振涛很少去县城，杨玉凤每个月都必定去儿子学校一两次。她省吃俭用，把钱都砸在了儿子上学上。 每次都要拜访刘军的班主任，询问儿子的成绩。

好在刘军没有让她失望，进步还是比较大的。 杨玉凤看到了希望，身心舒畅了许多。

只要儿子能够坚持不懈，考上理想的大学，就会让自己扬眉吐气，在贺彩莲面前就不再低人一等了。

三年后，刘军顺利地考上了县一中高中部，与李强分在了同一个班里。

这正是杨玉凤呕心沥血，苦苦追求的目标。 刘军终于可以和李强并驾齐驱了，杨玉凤更不敢有丝毫松懈，时刻不会忘记与贺彩莲暗中较劲。

公公婆婆先后去世后，她身上的负担减轻了。家里只剩两口人的地，她就租给别人，自己到县城卖煮熟的花生与玉米。

不图挣大钱，为的是方便照顾和督促儿子。她要为儿子的最后冲刺，奋力扬鞭，策马疾行。

刘军没有辜负母亲的厚望，努力拼搏，总算考上了一所普通师范大学。

刘振涛非常满意，可杨玉凤却闷闷不乐。 李强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相比之下，刘军差远了。

贺彩莲在镇上最好的饭店里，大摆筵席，邀请亲友同事庆贺。

刘振涛也接到了请贴，杨玉凤怎么肯让丈夫前去赴宴？

她坚定认为，贺彩莲没安好心：名义上，刘军和李强是同班同学，刘振涛又和贺彩莲的丈夫是同一年分配的教师，都应受到邀请。实际上，是贺彩莲暗藏杀机，向杨玉凤心上捅刀子。

刘军这次没有听从妈妈的阻止，自己偷偷去赴同学的喜宴。可刘振涛被杨玉凤死死关在家里，说什么也不能上当，去贺彩莲那儿受辱。

直到刘军醉醺醺地回到家里，杨玉凤与刘振涛的争吵还没结束。

十几年的争吵，刘军对父母与贺彩莲之间的恩怨情仇早已烙印在心。这也正是他的身心压力，更是他的巨大负担。

他为了给妈妈争一口气，已经付出了最大努力。凭自己的本事，考个师范也属于万幸。

可杨玉凤还是不如意，没有达到她心中的目标。她不甘心败得如此狼狈，苦苦劝说刘军复读，考不上名牌誓不罢休。

原本是夫妻之间的争吵，儿子又参与进来。父子俩二对一，与母亲争得面红耳赤，僵持不下。

杨玉凤一气之下，把刘军的录取通知书撕碎了，想以此强逼儿子回心转意。

刘军彻底被激怒了，也以牙还牙，把所有的教科书和学习资料一股脑地扔到院子里。

他不顾妈妈的撕扯阻拦，一把火烧成灰烬。

当天晚上，杨玉凤又哭又骂，一夜没有消停。

刘振涛被闹得头疼欲裂，躲进另一间屋里喝闷酒。

刘军也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反复思考了很久，后半夜陪爸爸喝酒，相互倾吐苦水。

第二天早上，胡同里传来杨玉凤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儿子啊，妈妈不逼你了！你为什么想不开，离家出走啊？”

邻居们闻讯赶来，杨玉凤瘫坐在院子里哭嚎着。

一间小屋里，两个空酒瓶滚落在桌子底下。刘振涛趴在桌子上，醉得不醒人事。

“儿子啊，你走了，我还能指望谁啊？我也不想活了……”

杨玉凤挣扎着刚要爬起来，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后记

杨军去年离家出走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年来，杨玉凤消瘦了很多，四十多岁已头发花白。她变得沉默寡言，很少与丈夫吵嘴了。

这一年，是这个家总算有了点“安宁” 的日子。

杨军上四年级时，我是他的语文老师。由于这层关系，刘振涛酒醉后曾私下里向我透露：

“李老师，这个秘密我只能给你说，刘军去年九月份去当兵了。我瞒着杨玉凤，就是为了让她的心收敛一下，看来效果不错。”

“哦，原来是这样啊！难为你了，等时机成熟了，你们一家团圆时，我一定祝贺！”

“呵，不瞒你说，我儿子正准备考军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