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厦门的九月热得让学生们怀疑是不是还在放着暑假，炽热的太阳炙烤着马路上的行人，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背着大包小包，拉着大箱小箱，汗水顺着脸颊滑下，却并没有使他们的表情变得不耐烦，相反地，他们掩盖不住自己脸上喜悦的表情，他们都朝着思明南路走去——

那儿坐落着福建最好的大学——厦门大学。家长们都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踏入这座历史悠久的学校。

今天是大一新生入学报道的日子，全国各地的青年才俊都在这座百年老校中聚集，他们或是兴奋，或是感慨，但多多少少都带着些迷茫的神色。

顾飞的父母并没有送他，但是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从高中住宿开始，每一次入学报道都是他自己应付过来的。他停下脚步，驻足在那粉色的凯旋门前，心中无限感慨。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一模恰恰及了一本线的小渣渣，没有想到在这炙热的九月他居然站在了这座仰慕许久的学府门前。

“可惜，要是黎青也在这里就好了。”顾飞叹了口气，朝门内走去。

“喂！”顾飞的肩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本想回过头去，没想到却被一双略微有些冰凉的手蒙住了双眼。

“猜猜我是谁？”

顾飞呆滞了一会，他松开了拉着拉杆箱的手，握住了那两只遮着自己双眼的手，他转过身，拥抱着这双手的主人。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什么呢，我这不是还在你身边吗？”

1

顾飞和黎青应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他们从小就是邻居，从小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荡秋千，一起过家家。

“黎青姐姐，我长大了以后一定要嫁给你。”八岁的顾飞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十岁的黎青，说着童言无忌的话语。

“小傻瓜，女孩子喜欢男孩子才会说嫁，男孩子喜欢女孩子才说娶，懂吗？”黎青捏了捏顾飞软软的脸。

“我不管，我要跟姐姐永远在一起，电视里都说了，喜欢的人要一直在一起。”顾飞揉了揉被黎青捏红了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到。

黎青不再理会顾飞，大步朝学校走去。顾飞慌忙跟了上去，他分明看到了黎青嘴上的笑意。

顾飞的父母经营着一家不大的早餐店，卖些包子馒头之类的中式早餐。因为离学校近，所以生意一直很好，顾飞在旁边帮着忙，干些零零散散的事，比如帮客人打打包，找找零钱啥的，每次到6：25的时候，拿出一个鸡肉包和一杯豆奶，放在一旁冷着。然后开始收拾书包，看着墙上的钟缓缓走到6：30。这个时候黎青就会出现在早餐店门口，将硬币放在装钱的盒子中，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顾飞。顾飞拿起桌子上的豆浆插好吸管，把包子和豆浆递给黎青。

然后就是那漫长的100米，顾飞多么希望那是一千米的路啊，可惜不是。

这些都被同学们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无恶意地开着二人的玩笑，顾飞老是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反驳着他们的玩笑话，黎青却总是笑而不语。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二人都上了初中。

明辰中学是c市最好的公办中学之一，令人向往的是，他依旧沿用着初高中合部的做法，所以吸引了许多学生到明辰上学。

明辰离顾飞和黎青的家并不远，只有几站公交的距离，于是当顾飞上初一的时候，二人就顺理成章地一起乘着公交上下学。可是每次顾飞在和黎青说着班级里有趣的事的时候，黎青总是沉默，脸上的表情有些黯淡，她面临着升学的压力。

虽然说明辰初中部的学生只需要考到其他初中分数线的80%就可以直升高中部，但这分数对于黎青来说，还是够呛，但这不能全怪黎青。

黎青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有人说是跟别的男人跑了，也有人说是偷情被发现自杀了，反正传闻有各种版本，但这段记忆对于当时刚学会走路的黎青来说却是一片空白。父亲原本是当地一家有名国企的员工，有着不错的工资待遇，但在妻子失踪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去上班，整天呆在家里酗酒抽烟，也不照顾黎青，多亏了顾飞爸妈的一点帮助，才让那时的黎青能够顺利长大，很快，他的父亲就被辞退了。

辞退后的父亲只能靠着以前的积蓄和亲戚邻里的借贷才能供得起黎青上学，他就这样在家沉闷了好几年，靠酒续命，靠烟吊气。有时喝醉的他会抱着冷漠的黎青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黎青则毫不留情地从父亲的怀抱中挣脱，自己走出屋子去找顾飞。

这样的她是很难投入进学习当中的，抑或是她根本就没有认真学习过。她幼小的心灵笼罩了太多的忧愁，能撕开这忧愁口子的，只有顾飞，那个从小就跟着她的跟屁虫。他跟顾飞一起玩的时候会感觉到无比的轻松和愉悦，丝毫没有面对父亲的那种无力和绝望。

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顾飞会天天多给黎青带一盒牛奶，在公交车上他也不时地说着加油鼓励的话语，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讲些搞笑的段子。这些，黎青的父亲都没有做过。

顾飞超级希望黎青能去高中部，这样他就能和黎青一直在一起。

六月末，江南进入了入夏的节奏，炎热潮湿摧毁着人们的坚持。

黎青在汗水中结束了中考。

2

七月初出了成绩，黎青比80%的线高出了一分，压线进了明辰高中部。

顾飞知道后激动地跳了起来，他拥抱着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黎青，由衷地祝福着，黎青摸了摸顾飞的头，挂着淡淡的浅笑。高中部与初中部仅一条马路之隔，黎青大可以选择继续乘公交上下学，但面对高中繁重的学业以及良好的住宿环境，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住宿，报名那天，她拿着亲戚们凑得的学费，拎着一箱衣服独自去了明辰高中部。

报名的前一晚，黎青没有去看望顾飞，顾飞一个人在房间里哭着，他以为黎青会来与他做简单的告别，会来安慰难过的自己，但是并没有。

接下来的两年里，顾飞也开始习惯了一个人上下学，习惯了一个人荡秋千，习惯了在公交车上自言自语，习惯了没有黎青在的高中部。

而这两年对于黎青来说却是无比的新奇。

在高中住宿的黎青选择了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她会带给顾飞一串他最喜欢的糖葫芦，不知道是商家冰糖加的少了，还是顾飞对甜的感知度变差了，顾飞越加觉得那糖葫芦没有甜味，只有山楂本身的酸刺激着顾飞的舌头。顾飞不再像以前一样粘着黎青，他只会在黎青回来的那个周末和黎青互相讲着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在顾飞那两年的故事里，多是男孩嬉戏打闹，也有和女孩间的纯真青涩，但在黎青的故事里面，越来越多的是她后桌的那个男孩。在黎青的描述中，顾飞看到了一个很高很帅，家境优越，成绩优异的学长，他也看到了幼稚贫穷的自己。

黎青没有避讳什么东西，她把自己对那个男孩的喜爱之情不时地表现出来，那时的女孩多多少少都怀着对爱情朦胧的幻想，黎青当然也非例外。顾飞每次听黎青讲述着他，心理总是十分不自在，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会看着越来越好看的黎青发呆，也会默默叹气。

黎青其实早就发现了顾飞的不对劲，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摸不透自己对顾飞的感觉，那是一种介于喜欢和感激之间的感觉。她是一个从骨子里自卑的人，她的家庭让她畏惧一切爱意，就连顾飞这个小弟弟，她也有着内心的防备。

所以谁也没有猜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那个后桌居然向黎青表白了。

那是一个漆黑的晚上，晚自习结束的操场永远十分热闹，夜跑的人穿过一对对小情侣，陪伴他们的没有温热的手，只有耳机里的音乐，黎青一直是其中的一员，她喜欢听着孙燕姿的歌在黑夜中奔跑，听着冬天的离开，怀念她所怀念的。

那天晚上却不一样，冬天早已离开了好久，他挡在了黎青的面前，从背后拿出了一束玫瑰花，对黎青说出了那句经典的话：

“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周围的人纷纷驻足注目，看着这高富帅向乡下姑娘表白的经典戏码，黎青抹掉额头上的细汗，看着充满着阳光气息的费阳希，眼神有些迷茫。她就一直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旁边的男生已经开始起哄，声音越来越大，但黎青却没有丝毫答应的意思。

如果不是地中海的教导主任及时赶到，费阳希可能会面对自己告白史上的第一次尴尬。

看到凶狠的教导主任一来，男生们停下了起哄，小情侣们松开了牵着的手，只有费阳希抓起了黎青的手不放，盯着面色铁青的教导主任。

然而并没有处分，同学们都说教导主任不敢惹教育局局长的儿子。

事实上他的确不敢惹。

顾飞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还是从黎青的口中亲自得知。黎青询问着顾飞的意见，顾飞呆呆地说着祝福的话，他觉得面对各项都很优秀的费阳希，没有女孩子有拒绝的理由，但他心底里还是涌动着失落和难过。

于是在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黎青和费阳希在一起了，那个暑假的顾飞无比的孤独，他看着动态里天天出去和费阳希玩的黎青，心里越来越空，费阳希会带黎青去游乐园，去吃火锅，会给黎青买化妆品，会给她准备精致而又昂贵的礼物……顾飞这才发现，和黎青一起玩耍了这么多年，费阳希干的事他居然一件都没有干过。

同学们都在不怀好意地猜测这段恋情，流言飘在明辰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说着费阳希看中了黎青的脸蛋，黎青看中了费阳希的身份，二人不过是互相索取罢了。他们甚至查到了黎青父母的事，说着黎青家门不幸之类的恶心话语，他们也发现了费阳希初中女友出国的事，背地里说着费阳希花心，那时的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看似无心的话语有多么的锐利，能够刺穿一颗温热的心。

他们没有像流言所说的那样很快就分手，他们在一起了很久，依旧表现出热恋的样子。

很快，顾飞就到了高中部，也开始了住宿生活，又可以天天看到黎青了，只是旁边多了一个牵着她手的人。

顾飞也喜欢在高中部的操场夜跑，只是会遇到晚上散步的二人，黎青向费阳希介绍着顾飞，说顾飞是她一个很喜欢的小弟弟，顾飞笑着和费阳希打招呼，让他照顾好黎青。然后冲完两圈便回宿舍一边淋浴一边哭泣。

黎青在高三的时候转到了美术班，和费阳希一起，黎青在高三的时候申请到了助学金，可以免费上着昂贵的艺术班课程，更好的是，黎青可以更容易地去上更好的大学。费阳希从小接受过专业的油画素描等训练，底子很好，同学们并不惊讶，但是对于0基础的黎青，大家都不看好，他们觉得这不过是靠着费阳希的背景混进来的而已。

但一切都击破了留言，美术统考，黎青得了270分，全校第二，第一是费阳希的273，同学们都开始质疑起考试的真实性，流言蜚语更甚。

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费阳希带黎青出去吃了顿火锅，知道成绩的顾飞在宿舍喝了一瓶江小白。

都没有像流言所说地那样发生。

3

费阳希和黎青的事还是被黎青的父亲知道了。

那天晚上黎青的父亲对黎青破口大骂，各种难听的词语层出不穷，就在隔壁的顾飞听的一清二楚，他也听到了黎青的抽泣声，他实在忍无可忍，冲出了家门，用力敲打着黎青家的门。

“大晚上吵什么吵，一个月就回来这么一次，吵啥吵！”黎青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哀求一样。

黎青的父亲停下了辱骂，也开始了哭泣。

黎青继续着交往，也认真学习着，令人感到更惊讶的是，她的父亲开始了工作，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回到了那个国企，虽然规模已经不如从前，但依然有着很好的待遇。

人们不知道这一家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全都改变了。

只有顾飞没有改变，他依旧是一个人。

时间从来没有心疼那些在等待的人，黎青的高考如约而至。

顾飞送给黎青一个福字吊坠，可惜并不能带进考场。在这种遗憾中，黎青步入了考场，没有中考时的紧张，她考得很好。

集美大学的通知书很快就到了黎青的手上，恰好那天，黎青的父亲升值了，一切都好起来了。费阳希带着黎青坐飞机去厦门玩了一趟，黎青的父亲也并未阻拦。他们在朋友圈晒着照片，收获着违心的祝福。

顾飞一个人在家里天天打游戏。他看着红红的成绩单，神色有些呆滞。

顾飞因为成绩的原因进了文科班，没有黎青在的高中部，一切都是那么冷清。他开始写一些做作的文字排遣难过。时间又这么不知不觉得过去了，顾飞也开始慢慢忘记黎青，也开始认真学习，他的成绩突飞猛进，从一模的刚过一本线到了最后的厦大分数线，一切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

因为缺少了黎青的存在。

高考前，黎青给顾飞发了一个短信，信上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顾飞弟弟：

  你现在过的好吗，我在厦门过得很好，阳希待我也很好，学习之余我也会去兼职赚些钱。

  算算日子，你也应该快要高考了，先给你加个油鸭！我知道我走了之后你有点孤独，不过你不要难过啊，多认识点朋友，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去追，不要总是想我啦，我知道我对你有些愧疚，但是你要有自己的生活啊，不要总是想和我捆绑在一起，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的，高考加油啊！

顾飞删掉了短信，把手机放在教室外，走进了考场。

就这样忘记吧。

哪有那么容易。

填志愿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填了厦大，她说过，她喜欢海。

…………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顾飞呆滞得看着面前化了妆的黎青，她的身边站着费阳希。兴奋感顿时减少了许多。

“我知道你考了厦大，离我们大学不远，就准备过来看看你，没想到这么巧，在门口就看到你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啊，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你这么瘦的男孩子的。“

“是啊顾飞，多吃一点，长胖点才有男人的样子啊。”费阳希在一旁附和。

顾飞笑了笑点了点头，拎着箱子，走进了校园。

这是现在我所知道的故事了，因为，躺在宿舍床上写下这些的我才刚进这所大学，而我，就是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