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有睡得如此平静,而且还做了一个好梦。
我梦到自己睡在一片花海中。姹紫嫣红的好似一片柔软清香的柔布。阳光温柔得像一双手,轻轻环抱我的身躯。身子不再冷得发颤,头也没有欲裂的疼痛。
“咚咚咚——”我听到一个强而有力的心跳,就这样近在耳边。那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敷在我的手背上,任凭我慵懒地依靠着。
“沫儿——”温柔而好听的呼唤。
我抬起头,灿烂的阳光正好遮住了那人的面颊。我只看到那黑绰绰的人影被姣好的阳光勾勒一道金边。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却被一个力道反手紧紧捉住。
“娘娘——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耳边的嘈杂一下子夺走身边所有的美好。一道刺目的烛光让我皱起眉头。
“沫儿——”
眼前这张脸,威严清冷。只有虬结的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关切。
“……”我蠕动了一下嘴唇,干涩的喉咙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周煜按住我的肩头,轻轻摇头:“你往日里好好的都不跟朕行这些虚礼,如今都病成这个样子,就罢了吧。”
手心温热,我轻轻抽回被他捉住的手,在馨儿的搀扶下,终于能缓缓坐起了身子倚在床头。
“什么时辰了?”我黯哑着嗓子问。
“戌时。”馨儿低声回答。
我侧目看着周煜:“皇上不去休息,怎么来了这里?这屋子病气太重。”
他不以为意,转身问一直垂首不语的阿英:“这病,几时能好?”
阿英仍旧垂首,轻声答道:“回皇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娘娘如果又身子沉重,要想立时好起来确实不易。奴婢定当竭尽全力。”
“不要为难她。”我挣扎着身子,“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御医他们已经很努力了。”
“朕没说什么,你倒着急心疼他们。”周煜回身,轻轻扶住我的双臂,重新靠在床头的软垫上,“为你这样的主子赴汤蹈火,倒也是他们的福气。”
这话我听得讽刺。曾几何时,我也是个为主子竭心尽力的婢子。可原来,在主子心里,能为他们殚心竭虑,反倒是我的福气。
阿英从身后端起一大碗汤药。这药还没近身,那股子浓烈的苦味已经扑鼻而来。周煜没有起身,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眉宇间,已经成了一个微微的“川”字。我接过药碗,浑然不知地一饮而尽。这碗药好像是新配制的,难道阿英和武起又为我改了药方?
周煜接过阿英手上的帕子,轻轻拭去我嘴角的残留,宽大的手掌轻轻抚在我的小腹上:“需要什么名贵的药材,只管问药库里去取。若是没有的,只管跟尹魏胜说,让他去找人寻来。万事切记,皆以保住娘娘和皇嗣的为重。”
阿英福身道:“奴婢遵旨。”
我缓了缓气,“皇上,重视这孩儿,他福分确实不浅。如果,我跟皇上讨个恩典,不知可否?”
周煜有些诧异,眉头轻抬问道:“你要什么恩典?”
“我想把这个孩子过继给乐嫔。”我极力做出平静的样子说。
“怎么突然有这个念头?”周煜有些不悦,“难道这孩子有你这个贵妃做生母还不够尊贵?何须过继给他人。”
“我知道皇上和乐嫔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总是觉得,自己不济。后宫里,乐嫔最是天真烂漫,心地善良。这些日子,我无力照管锦绵,也是乐嫔尽心尽力。我想,这孩儿,乐嫔也一定会善待他。”
“你从来都爱把事情往坏处里想。”不知为何,周煜对于我荒唐的提议竟然没有气恼,只是叹了口气,“朕最痛苦的日子,是你辛苦陪朕熬过去了,如今,朕也不至于弃你不顾。这孩子,你才是他的生母,无论如何,只要你在一日,就不会过继给旁人。你不许胡思乱想。”说着,他忽然释然一笑。深不见底的眼眸漾着一丝温柔,“这些日子,朕是去乐嫔那里多了,到疏忽了你。”他忽然将我揽进怀里,低头嗅着我的鬓边,“等着孩子生下来,你的身子好起来,朕不会忘记这些辛苦。”
他显然是误会我在吃乐嫔的飞醋,又是很开怀地絮絮说了些体贴的话。可是,他没有明白的我的心思。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离开。
直到周煜走远,阿英和馨儿才贴身走进。
“馨儿,你先去休息吧。”阿英突然开口道,“娘娘夜里还要用一次药,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馨儿抬首看了她一眼,却见我没有反驳,便略略点头,转身退出门去。
“从没想过,皇上对您如此柔情。”阿英等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坐在我床边轻声道。“奴婢一直以为,皇上只在乎皇嗣,可是武起院判也曾跟奴婢说过,皇上曾不止一次地要他保住娘娘安慰。刚才,皇上又是那样吩咐,可见是真心关切。”
“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我虚弱地叹息。“我和这孩子对皇上来说确实重要。可重要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能为他占住这个位置。”
阿英面容一沉,有些困惑地看着我。
“金曌宫的嫔妃出身向来非富即贵,也唯有我,一个出身低贱的宫女被碰到了贵妃的位置。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何等运气,可是我怎么也不会忘记,皇上亲口说过,我只是要一个无依无靠,无任何势力的女子占住这个高位,不让有各方势力觊觎,甚至威胁到他的皇权。”
“所以,他要我有了这孩子,也是一样的道理。”我冷然轻笑,“这孩子的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附,虽然不是皇长子,可是他的母亲是位高权重的贵妃。乍一看似乎可以成为皇嗣的继承人。但仔细想明白了,就会知道,这个皇子除了依附的他的父皇,没有任何的家族势力可以依附相助,如果他的父皇抛弃了他,他就如浮萍草芥,徒有一个皇子的名号。”
我冷眼望着几案上跳跃的烛火:“皇上是害怕自己暮年之时,皇权会被自己的子嗣觊觎。所以,有家族势力的嫔妃万不能在我之前有皇子诞生。他要让这个挂着贵妃之子空名的孩子貌似霸占皇嗣大统的位置。待到日后,他心中真正有了大统继承人的人选时,再挪了他。”我有些说不下去,轻轻捂住小腹,虽然他还是个尚未成型的孩子,可是我仍然害怕,这个可怜的孩子会听到这些残忍的话。
我颤抖着唇:“稚子无辜,他却欺他无依无靠。如果有一天,这孩子深爱深信的父皇也伤害了他,你想过,这孩子还能有什么活路可以走?”
“娘娘就认定了,皇上只是在利用这个孩子吗?”阿英颤抖着唇问。
“这孩子背后没有势力扶持,是他的福,所以才可以来到这个世上。可是这也同样是他的祸,他的一生注定只能皇权的傀儡。”我道,“有一天,皇上需要某个势力依靠时,就一定会放弃这颗棋子。”
“难道不能做皇权继承人,就一定不幸福吗?”阿英试探地问,“娘娘是想让这孩子拥有皇权?”
“你错了,我从来不想让这个孩子过得与众不同。可是——”我深吸一口气,“皇上会一直给这个孩子以及整个朝廷这种错觉,不是吗?他要给他一个希望,然后又不允许他有这份念想,试问这天下,有哪个人可以做到?”
“娘娘——”阿英同情地看着我,“如果当日在西南之地,没有那些变数,您现在应该是最幸福的女人。”
“是啊——”我悠悠地点头,“只可惜,时光不能回头——我只盼他能平安离开这个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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