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始三年,皇后许氏平君薨逝,谥号恭哀皇后。
她,奉旨进宫,成了他第二任皇后。她知道,他娶的是霍家小女,而并非真正的她,霍成君。
一
进宫本就是霍家的安排,她的父亲作为托孤辅政大臣、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权倾朝野。即便刘询多不愿意另立皇后,也别无他选,况且他需要霍光这个助力。
霍成君本着奉家父之命而进宫,却万万没想到当日在民间曾得一少年相助,那人竟然是他,刘询。
她既高兴,又难过。
茫茫人海,却还是遇见了他。可他最深爱的妻子,在民间与他共患难的妻子许平君已离去。而这,便注定了她永远也取代不了他心中的那个位置。
二
正月十五,上元节。
宫里举办了宴会,热闹了一番。刘询缓缓出了大殿,凉风习习,似乎吹散了些许酒意。曾几何时,上元节,平君总会迫不及待的下厨露两手,而他们总会吃的每道菜都见底。那时候,他们还在民间,不过是一对寻常的穷苦夫妻,可是,如今却发现那时候才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陛下。”
刘询转头望去,一身火红朝服,头戴九尾凤钗,正是霍成君。
她把手中的碗递过去,“臣妾叫人在宴会前就备好了醒酒汤。”
刘询接过后,一饮而尽,“多谢皇后。”
霍成君略显尴尬,二人相处已久,人人皆道帝后二人相敬如宾。可她多么希望可以不要相敬如宾,就如寻常夫妻般有吵闹有欢笑。而不是如今的,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霍成君见此处人烟稀少,又极为安静,便想与刘询好好谈一下,好拉近彼此的距离。
“病已,你可还记得那年上元节?长安城中热闹无比,大街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灯。而我……”
“皇后,孤乏了先回寝宫。宴会便交与皇后了。”
霍成君愣住了,话讲了一半。
刘询走了几步后停住,缓缓道:“还有,病已这名字只能是平君叫的。况且,宫中礼仪规矩颇多,皇后出自显赫的霍家,想来必定懂礼。”说完后,刘询快步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心也凉了半截。你可还记得那年上元节,长安城中热闹无比。有个小女孩在人群中摔倒,雪白的衣裙尽是污黑的脚印,她无助的哭泣,身边丫鬟也劝不住。而此时,有个少年安慰了她,并把手中的花灯送与了她。
她记得,那个花灯很美,可那灯谜很难,她想了很久也猜不出。
刘病已,你还记得当年那一盏花灯吗?
霍成君心中冷笑道,刘病已,这名字只能让许平君叫吗?
三
地节二年,三月,霍光逝。
“皇后勿要伤心。”
霍光已逝,霍成君心中忧虑,日渐消瘦。霍成君看向刘询,见他脸上毫无悲伤之色,不免有些不满。
“陛下是否觉得父亲不在了,感到庆幸?”
刘询道:“自然。权倾朝野的大司马不在了,自然要还权与孤。”
霍成君稍显愤怒之色,即便她爱他,也绝不允许他说自己父亲一丝不好。
“父亲大权在握是事实,可父亲一生忠于陛下,忠于刘家!武帝驾崩,父亲受命托孤,一直铭记着'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少主登基,父亲用心辅助。即便后来昭帝驾崩,父亲改立昌邑王刘贺。昌邑王行事荒唐,不理朝政,父亲便连同上官太后废之而改立陛下。陛下登基,父亲终其一身都在辅助陛下。试问有谁能及上父亲忠心?”霍成君娓娓道来,无一不是为她父亲正名。
刘询轻蔑一笑,“皇后的意思是,没有大司马孤就坐不稳这江山了?”
霍成君一怔,没想到他与父亲之间隔阂如此大。“父亲行事难免专制了些,可他都是为了这大汉朝。”
刘询冷笑,“专制了些?他都快赶上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刘询拂袖离去。
“父亲绝不会如此!”
四
地节三年,四月。
刘询立刘奭为太子。
“母亲今日怎么得空进宫?”
“成君,母亲就是来看看你。”霍显亲切地拉起霍成君的手。
母女俩人相互寒暄后,霍显紧张兮兮地问道:“陛下立刘奭为太子,成君,你如何看?”
霍成君说道:“这是他决定的事,我也过问不了。不过,奭儿是嫡长子,立为太子也理所应当。”
霍成君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年,她尽心地对奭儿好,可奭儿与她总是亲近不起来。而他,刘病已,看在眼里却一直装作没看到。
霍显不满道:“太子不过是陛下在民间生的儿子,如何能做太子?难道日后皇后所生的儿子只能为王吗?”
霍成君有些惊讶霍显的一番话,“母亲。”
霍显凑到霍成君耳边,小声说道:“你每日在太子膳食中加入它。”说完便塞了一包粉末状的东西给她。
霍成君一惊,连忙把东西塞回给霍显。“母亲,不可!”霍成君小声道:“母亲难道忘记当初你瞒着父亲买通医女淳于衍毒害许皇后的事,父亲知道后大骂母亲荒唐之举!幸亏没有查到霍家头上,母亲可勿要重蹈覆辙。”
霍显神色尴尬,又继续道:“傻孩子,母亲已年过半旬,早已无惧生死。母亲这般做还不是为了你。”见霍成君神色不动,霍显又道:“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你两位哥哥着想,也该为霍家着想。你想想你父亲去世后,如今陛下对咱们霍家是个什么样的态度?难道你父亲倾尽一生为霍家所攒下的荣誉,到头来却要化为灰烬?”
霍成君想起那次与刘询的对话,刘询与霍家隔阂已深。父亲虽专制些许,可却没有一丝不臣之心。可自古帝皇对于功高震主的权臣,那下场丝毫不会心软。一句功高震主,就抹杀了一个臣子倾尽一生为朝堂所作的贡献。霍成君脸色煞白,越想越害怕。
霍显把手中的一包粉末,重新塞到霍成君手里。“成君,霍家靠你了。”
五
霍家的女儿,从小便是要学各种礼仪。诗词歌赋,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就连哥哥们要看的兵法也都学了。父亲常夸奖她比两个哥哥还有优秀,又常暗自遗憾她是个女儿身,不能立足于朝堂。
霍家的女儿,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要成为皇家的人。因而,不能对别人心仪。可那年上元节,偏偏又遇到了他。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便把自己的心思埋藏心底。
刘询登基,父亲要刘询立她为后。刘询以“故剑情深”为例,立了许平君为后。她以为从此便是自由了,可她想错了,她终究是霍家的女儿。
她还是成了他的皇后,可她没想到他就是那年上元节的少年,更没想到成为他的皇后,却是母亲毒害许皇后换来了。
进宫的这些年,他们相敬如宾,外人皆道他们伉俪情深,可她知道,他心中那个地方只有一个人,许平君。
六
地节四年,七月
皇后霍成君毒害太子刘奭未遂,刘询下令严查,牵扯出大司马夫人霍显当年买通医女淳于衍毒害许皇后。
刘询震怒,朝堂一片哗然。
刘询一道圣旨:“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
霍成君被废。霍显与其儿子博陆侯霍禹及其霍家子弟密谋造反。事情败露,霍家等人皆被诛杀。
五凤四年,霍成君自杀于云林馆。
七
她从来就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如今的结果,似乎注定了一般。一切不过是她是霍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