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周红,是个标准的美人:齐耳短发瓜子脸,高挺的鼻梁樱桃口,眼角一颗美人痣,淡淡的,小小的,更添许多风情。
就是这样的美人,却是从小命运多舛。
周红母亲心脏病,有很大生育风险。本来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可是小生命来的是那么猝不及防,母亲说,既然怀上了,那就生吧。这个孩子就是周红。
周红的出生,让母亲本就羸弱的身子雪上加霜,在周红三岁不到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
父亲周向东在妻子离世后,忽然变得不会生活了,屋里屋外一团糟。
一个家庭没个女人怎么像话。于是,在一年后,邻村马寡妇带着个一岁多的小姑娘进了家门。
马寡妇和母亲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慢条斯理,一个是风风火火,一个是暖声细语,一个是嗓门震天。可就是这样粗鄙的马寡妇,却是屋里屋外一把好手。自从进门,家又有了家的样子。
日子平平淡淡。转眼间,周红初三了。这个夏天,父亲周向东突然偏瘫,嘴眼歪斜,坐上了轮椅。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马寡妇肩上。
马寡妇在村西砖厂找了个搬毛胚砖的活,一天下来,腰都能累断了。只有在厂子封窑时,才能休息几天。回家还要照顾生病的老周,洗衣做饭,收拾卫生。
可就算是这样,在周红提出辍学时,已显苍老的马寡妇还是坚决不同意,就算小脚奶奶在旁劝说,女孩子认识几个字就行了,读那么多书做甚呢?马寡妇就是不松嘴。在她的心里,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周红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市六中。马寡妇激动地逢人就说,周家出了秀才了。那段时间,笑容就没在她脸上退下去过,就连睡觉,嘴都是咧着的。
可上学是要花钱的,何况家里还有一个药罐子周向东,就靠马寡妇在砖厂那点工资和地里微薄的收入,怎么够生活!
原先大嗓门的马寡妇不见了,只有日渐苍老,少言寡语的马寡妇,苦苦支撑着这个家。
周向东支撑不住,在马寡妇外出时,喝了放在厕所的敌敌畏,结束了自己四十二岁的人生。
周红从学校赶回来时,马寡妇正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对周围的一切似乎没了知觉。父亲已经收拾妥当,停在正堂里。
父亲留下一封信,要求把自己和周红的母亲合葬在一起。这封信彻底打垮了马寡妇。丧事一办完,马寡妇就把自己反锁在了里屋,先是嘤嘤嘤的哭声,然后,哭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号啕大哭,不时还伴有乒乒乓乓摔打东西的声音。最后,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马寡妇在屋里呆了三天。周红和妹妹在外屋陪了三天。三天后,马寡妇从屋里出来,揉了揉周红的脸,你还有我和你妹妹,放心读书。倔犟的周红再也忍不住,扑在马寡妇怀里号啕大哭。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转眼又是一个毕业季,这次变成了两个,周红考上了师范大学,妹妹考上六中。
夜里,昏暗的灯光下,母女三人看着桌上的两份通知书,愁眉不展。
最终,还是在村长号召募捐和族人的帮衬下,凑足了学费。
上大学后,周红就开始寻摸着找兼职,打零工给自己挣学费。每天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做兼职,要么就是在去做兼职的路上。生活简单而充实。虽然,每月都会收到母亲寄来的六百块钱生活费,周红却始终没动,想着放寒假时带回去,给母亲一个惊喜。
至于恋爱,周红没有想过,也没时间去想。她明白家庭的不容易,母亲的不容易,她要尽所能减轻家庭负担。
可爱情还是来了。一个学长---据说家庭条件相当不错,本人还是学生会成员---展开了对周红狂轰乱炸式的追求,但是周红始终没有吐口。学长一看,猛烈的攻势不见效果,于是改变策略,开始细水长流式的陪伴。每天接送她去兼职,没兼职时还积极帮她联系,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就算这样,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充实而忙碌的生活中,寒假来了。半年没见母亲和妹妹,周红的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飞回去了。
回家后的情景却给了周红当头一棒:母亲死了。
母亲没了?!周红看着里屋桌子上黑布罩着的骨灰盒,以及前面摆着的黑白照片,号啕大哭。她开始痛恨父亲,为什么留下那封信,让母亲没办法入土为安?但她又要感谢父亲,让自己还能见母亲最后一面,虽然只是骨灰。
周红找到村长,请他帮忙,把母亲的骨灰和父亲的合葬在一起。
村长提醒她,别忘了父亲的遗嘱。周红说,不能让善良的母亲寒了心!
一切收拾妥当,周红才在妹妹的口里知道,在自己上学没多久,母亲就出了车祸。弥留之际,告诉妹妹要瞒着自己。每月的生活费都是妹妹砖厂挣来的。
看着妹妹满是伤痕的,粗糙的小手,周红的心里宛如刀割一般。
寒假过后,周红找学长深谈了一次。之后,妹妹去了南方某城市继续上学。
自此以后,村里人再没见过周红姊妹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