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上女人手中掌控着门把手,眼睛幽幽看向门里,挡在出门必经的出口上。她身在门外,却不在意门外,这副身体姿态展现的是对门里生活的关注。
这个姿态正像槛外人的含义。红楼梦里着墨最少的十二金钗妙玉,这位出家的官宦小姐,曾经用槛外人作为自称给宝玉下帖子。槛外最符合她的出家人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她永远不会涉足尘世。尘世也就是她的槛内,那个门内的世界。看过红楼梦的人,一定明白这位槛外人,虽然不能进入门内世界,却比门内人更关心门内生活。她教邢岫烟认字读书,给宝玉送红梅花,扔茶杯嫌弃刘姥姥,请黛玉宝钗喝茶,虽说是在红尘里没有身份的人,次次行迹却都是对红尘里的喜怒着相,至情至性。她甚至脱口说出“咱们闺阁中人”,身体留在门槛外,自我认同在门槛里。
槛外人,就是这样滞留在槛外,却把自己交付给门里的人。图里的姑娘一双眼睛全在门里,眼为心苗,此时她的心神也完全被门里左右,于她正眼不瞧的槛外并不留情。这时门内的世界就是她脖子上的枷锁,心神被牵引也就代表着完全的受制。像妙玉那样自愿蹈火,或者是不得不为之,这倒是都有可能。西方画芭蕾舞女的油画经常在舞台帷幕边角处,影影绰绰地画个男人。这是当时舞台生活的写实,这个男人是芭蕾舞女的经纪人,每次舞女去演出,他也必须跟着动身,去台后紧盯。他要看舞女是否跳得出彩,要看台下观众的反应。舞台受欢迎,他才能赚钱。他靠舞女吃饭,舞台上的成败决定他的生活,他受制于这个舞台。另一个更明显的槛外人是金瓶梅里的潘金莲。文里情节好几次写过: 潘金莲悄悄走到吴月娘住处外头,立住脚儿偷听。吴月娘住处是这位女主人的办公室,家里上下都在这里给她回话。潘金莲必须要听别人对家里的女主人说了什么,以此调整自己的策略,她简直是围着这件屋子打转。试看西门庆死后,有地位的吴月娘继承家产,有钱的孟玉楼改嫁衙内,有运气头脑的春梅一举富贵,我们的这位女主角却死于非命。因为她没地位,没钱,没运气也没头脑,不偷听就没法出击,不出击就是又一个挨打受气的孙雪娥。她的生死存亡都维系在她女主人的那间办公室,也就是门里。西门庆生前,她靠槛外偷听获得情报大打八方,西门庆死后,把她发卖出府的决定也出自那里。妙玉也好,潘金莲也好,最孤高的也罢,最浮世绘的也罢,槛外人的生活都是无休止的煎熬。命运在槛外,赐下平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