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聂小倩》紧跟着《婴宁》出场，曾被改编影视剧近十次，是蒲松龄创作巅峰时期代表作，第二卷里这两篇可称为压卷。

比起《婴宁》，《聂小倩》人物刻画稍弱，情节上要曲折些，犹如中国版的《灰姑娘》，从此书生和女鬼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套俗梗老。里面留下的信息则比较多，展开说道说道。

1、

这次我们先说故事发生的地点。

小说里蒲松龄写道：“金华......北郭......寺中殿塔壮丽......阶下有巨池......寺北，见荒坟累累”

根据《金华府治图》和清代《金华府城图》可以推断出塔为金华万佛塔，因为金华城区内就这么一座塔，且在北郭，寺则为密印寺。原塔宋建明修，九级，高约五十米（此处存疑。道光年间修缮并未增加塔高，只是增加了塔内木梯到十三层，如五十米高岂不是十米一层，就生平所见之塔，不会有这么高的层高，3米一层差不多。 ），可称为壮丽，抗战期间被拆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现在的万佛塔为重建，易址南移到了江边上。

有人根据塔、巨池以及荒坟推测书中的“寺”是城北罗店再北的智者寺。

有趣吧，《婴宁》中提到山东莒县罗店，实际上是罗宅，这里倒是出来了个罗店。

更有趣的是智者寺。

明徐霞客游记中就记录该寺“已凋落。而殿中犹有一碑”，南宋陆游为寺庙重建所撰，后来金华水泥厂扩建中寺被完全拆毁，万幸万幸留下了陆游的碑。

徐霞客离开智者寺后，嫌寺东芙蓉峰不高，就选了西边的杨家山。

由日记得知徐霞客体力不错，初九早上走了十五里路到智者寺，离开后又走了五里，开始爬山。

如此，智者寺有塔，徐霞客断然不会不登。

如智者寺塔不能登，断然称不上壮丽。

关于巨池，不足为凭。在今天金华东北曹宅大佛寺，也有个巨池，难道大佛寺也候选为蒲松林的取景地?

再说现在哪个寺庙没有投币巨池，哪个景点没有巨坑呢?

至于荒坟，发生在清初一点不奇怪。

顺治三年，努尔哈赤的孙子博洛屠金华，杀了五万人，荒坟少不了。

金华城内，万佛塔东侧的东岳庙毁于兵火，到顺治十八年才重建，密印寺同理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密印寺尽管在城内，尽管壮丽，却阴气森森，“蓬蒿没人，似绝行踪......双扉虚掩......巨池，野藕已花。意甚乐其幽杳......无房主”，不奇怪。今人见多了鬼城，读聊斋都不觉恐怖了。

蒲松龄对密印寺的空间布局进行了详细描述，原文这样：“寺中殿塔......东西僧舍（有门 ）......南一小舍......顾殿东隅......阶下有巨池......有士人来，启南扉。宁......起伏北壁石窗下， 微窥之。见短墙外一小院落......兰溪生......寓于东厢......出寺北，见荒坟”

由此可知，燕赤霞住南一小舍，他开启的南门不是南边的门，而是南舍的门，从寺内看到燕赤霞开门则门开在北向，对着寺庙中央的大殿才符合我们常见的情形。

兰溪生住东厢，即东边的僧舍，则宁采臣住西厢。兰溪生和仆人是分开睡的，则说明东西厢房至少各有两间独立的房间，或者共享一厅的大套间里有两个卧室。西厢房的最北的房间有个侧开窗，对着寺庙的北后墙，墙不高，可以看见墙外有个小院子。

南一小舍则表明只有一间卧室，否则宁采臣怎么也没道理和燕赤霞睡一个房间。

密印寺地势稍高，在东厢房里面隔窗又隔墙，大约看不到低处的坟包。

查资料对万佛塔考据者众，对密印寺则众说纷纭。

蒲松龄关于塔寺方位描写是准确的，寺庙布局则与常见寺庙相同，想来密印寺也大致如此，蒲松龄即使是猜想，亦不远矣。

2、

有据《金华府志》载：“密印寺，在府治北百四十五步”。而依旧确信故事发生在智者寺者，因为一百四十五步之外旅馆涨价，密印寺怎么会没住满呢?肯定人比鬼多。

古人一步约今1.5米，古人拎个行李走217.5米走走不动?何况还有仆人呢。

哎呦喂，五星级酒店贵吧，外面的绿地你搭个帐篷不用钱，睡否?

去寺庙里住的始终是少数。

酒店涨价并不意味着酒店客满。

再说，教育厅厅长亲自主持的考试，考生不在考场附近住，跑到离城13.2公里，26.4里的荒寺去睡，有病啊?万一早上起来晚了咋办。

尤其是那个兰溪县来的考生，都已经到金华了，发现无良店家涨价了，又折回去，根据徐霞客的记录，这二十几公里的路，是古人一两天的行程，考试时再进城，考一场走一来回，玩呢?

还不如弃考算了。哪有时间复习?

时间都去哪儿了?不在考场，就在去考场的路上了。

兰溪考生还会有体力找聂小姐玩大宝剑?

3、

之所以人和鬼都挤到了密印寺，是当时金华在举行考试，因为“会学使案临，城舍价昂，思便留止”。

文中还提到宁采臣以为燕赤霞“为赴试诸生”

又“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

那么，这会是什么考试呢?

学使就是学政（也可能是副学政），主管文教副省长兼教育厅厅长，是北京派出到地方任职的，不是选出来的，万恶的封建社会。

学政到任后要主持三次考试，岁考，童子试和科考。

岁考是对秀才们的平时成绩进行考核；童子试就是童生考秀才，分县、府、院三级，学政只需要在省城主持第三次院试即可，决定最终录取谁；科试是参加乡试考举人的资格考试。

学政既然来金华了，则不太可能是童子试，因为越权了。

所以，是岁考或者科考之一。

就我目前查到在资料里，学政岁试到过最低一级行政单位是散州，也就是县级市。没找到学政到县岁试的例子。所以，学政到金华主持考试可以有。

作为考场老手，蒲松龄不会写错。

清乾隆《缙绅录》记载有金华府生员名额：府学25名、金华25名、兰溪25名、东阳20名、义乌20名、永康20名、武义16名、浦江16名、汤溪16名。

府学和金华县学合计50人里往少了算25人家就在城里，另外25人家在城外，为考试也挤进城里住，则有158人需要住进宾馆。

明代进士不到一半来自平民，清代则不到四成，平均下来四成稍多；金华既然叫金华，应该有钱，平民之家能负供得起个秀才，算七成秀才来自平民，那么158人里还有三成的家伙会像兰溪诸生一样有钱，带个仆人来。则会有47个仆人也要住进城里。

此外，岁考是可以缺席的，一般不能缺考超过三次，最多只能缺五次。

就算是金华全部秀才都健康，且不存在父母生病临终、妻子生子临产、孩子升学临考，如此，也才刚好两百出头。金华府的接待能力绝不至于这么差，只能说商家太黑，涨价涨太多了，一如春节海南的宾馆。

秀才在岁试中根据成绩分了等级，成绩太烂的直接取消秀才资格，要从科目一重新来过，没资格参加岁试了；那些通过岁试的秀才也不是全部都有资格参加科试的，被岁试分为廪生、增生(增广生员)和附生(附学生员)三种生员里，貌似只有秉生和增生的部分有资格参加科试。

这么一折腾，科试到金华府的生员人数会少许多，通过科试的与生员总数（癝生加增生 ）之比为5：1或5：2，竞争很残酷，自己能不能中个举人心里多少有个B数的。

从酒店床位紧张程度来看，应该是岁试。

4、

说说倒霉的兰溪生。

如果拍电影，他就是个道具，都不用人演；拍电视剧估计能单独凑出五六集。

深究，则此人的行为颇为古怪。

首先，兰溪生不穷，来金华时“携一仆”，不应该住不起宾馆。

其次，金华建有兰溪考寓。古代交通不便，本县县府出资、本县同乡筹资或是已考取秀才的生员共同出资建考寓，或称为试馆，为考生留宿备考，平时兼做会馆啥的。

考寓明已有之，入清，渐为私营公益，由某一家族出资建造，供其家族或当地的考生使用，比如湘岩试馆，是兰溪人祝湘岩出资建造的；吴家试馆，是永康厚吴村出资建造的。八咏路徐家古里，则是金永武三县徐姓后裔出资合建的考寓。以及东阳程家试馆等等。

金华将军路81号，为清代金华府永康考寓旧址，不远处的侍王府即为当时的金华府衙，当时的考棚会临时搭建在金华府衙内。

现存永康考寓为仿古建筑，三进格局，厅堂两侧附厢房。

湘岩试馆是保留得比较好的一处考生寓所。四合院内共有10个房间。四个角上的房间面积稍大，10多平米，其余6间也有6、7平方米。

挤一挤，一个湘岩会馆可让兰溪25名考生都住下。仆人就让他去寺庙里去睡好了。

湘岩试馆建于乾隆年间或之后，但不排除此前兰溪人在金华建考寓之可能。

明崇祯八年，兰溪学霸李渔24岁时到金华应童子试府试，不是最后冲刺时才到金华，而是早早到金华安顿下来，专心备考，却张弛有道。

闲时还有心游山玩水，访客会友，吟诗作对，“谈说时务，欢然无所忤。时李子方少壮，为任侠，意气倾其坐人。”

后来李渔和蒲松龄一样，拿了一个院试第一，高考作文还被考官拿去做范文，印刷了发给其他学生做辅导材料。

再后来，李渔参加乡试前，也都是先到金华待一段时间，这里是他的风水宝地，还有他爱吃的清蒸火腿。

寺庙里显然不适合吃火腿，李渔“家素饶，园亭罗绮甲邑内”，当地首富，有钱任性，在金华买了房，只为了考试。

同样有钱的兰溪生则放弃考寓，到荒废的寺庙里睡，且急吼吼一大早就搬到了密印寺，理由实在难以说出口。

其实，金华城里突然来了二百号血气方刚的小男生，会刺激当地的考试经济繁荣，带动许多第三产业快速发展，酒店涨价不是没有道理的，失足女也会向金华集中。

5、

聂小倩可不是简单的失足女，她长得“艳绝”，颜值十分，按理不会是到荒寺里接客的低级流莺，连仆人的生意也不放过。

从她和宁采臣的对话即可以看出，聂小倩作案经验不够丰富，操之过急，表情僵硬，璐出贾笑，第一句就是“夜不寐，愿修燕好。”

事物反常即为妖。宁采臣警惕性很高。拒绝后，聂小倩马上玩了第二招，“哎呀，谁的钱包掉地上了。”

“不是我的。你拿去随便花。”嗤，宁采臣见识过，才不会上这个当呢。

兰溪生搬出考寓动机不纯，果然中了仙人跳。

聂小倩没有犯罪经验，罗刹要么也是新手，要么就是个纯天然傻叉，得手后还不换地方，前半夜干掉兰溪生，后半夜宜将剩勇追穷寇，又干掉了兰溪生的仆人。

然后，准备直接入室抢劫杀人，干掉宁采臣。

和这样的家伙合作实在太不安全了。

聂小姐偷偷跑来警告宁采臣，还给他出主意，拉上燕赤霞。

6、

燕赤霞，自称是陕西人，穿着打扮像个书生，行为举止像个地下党。

宁采臣也问：“何不惑燕生?”

聂小倩犯罪经验不足，撒谎是本能，“彼奇人也，不敢近。”

聂小倩之所以让兰溪生去找燕赤霞，自然是此前对燕赤霞做了一番调查，不“近”怎么调查?

怎样“近”是可想而知的。

聂小姐有反向恋足癖，脱掉燕赤霞的袜子之后，看见了脚底上刺着“清明”和“反复”。

敢于对抗朝廷的人怎么会怕一个抢劫犯。

果然，罗刹重伤，逃跑，生死不明。

7、

现在，我们可以说说男主角了。

浙江人宁采臣也是书生，因为“后数年，宁（采臣）果登进士。”

他是来金华考试的?

书里笼统说宁采臣：“适赴金华......营谋”，也就是说宁采臣恰好有事到的金华，此事关乎谋生，既可能是考试，也可能是某种生意。

如果是考试，宁采臣没见任何备考复习，相反，和燕赤霞“促膝殿廊”，谈到“月明高洁”，谈到“相对词竭”，无话可说，才“拱别归寝。”

鲁迅说过，“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宁采臣完全没有考试的态度，难道是学霸光环罩身?

岁考科目为试《四书》文、经文各一篇，都是要背的。

到第四天，也没见宁采臣翻过书，而是又和燕赤霞“早诣邀致。辰后具酒馔”，“携卧具来”，要喝到天亮。

查资料，自明洪武大帝恢复考进士到蒲松龄去世止，没有一个进士姓宁。

宁采臣你个大骗纸。

所以，宁采臣不是到金华考试的。

他也就不会是金华、兰溪、东阳、义乌、永康、武义、浦江、汤溪八县人。

考试的人不会不复习。

认真考试的人不会在乎钱。

多贵的辅导材料都买了，何必节约一点旅馆费用。

拿着行李到城北，说明此前先经过北城密印寺，而后发现旅馆涨价，就折返“思便留止”。

试想，谁会大包小包的去游览荒寺呢。

试想，如果从城南进入金华，发现旅馆涨价，定然是往城南外寻找便宜住处，因为路上经过会有印象。

自万佛塔方向进入金华的非义乌东阳人，或诸暨杭州，或嵊州宁波人士。

说来好笑，宁采臣识破聂小倩的奸计，用的借口是：“生平无二色，我是结了婚的。要睡只跟老婆睡。”

当时宁采臣的老婆“久病”不起，蒲松龄用了一个“废”字，宁采臣与之分床，一直睡在临野的书斋里。

这个不二色的男人，妻亡之后，娶了聂小倩；中进士后，也包养小三，有了私生子。

男人有权就变坏。自古以来。

宁采臣你个伪君纸。

最后，惯例

新岁登玄畅楼（即金华八咏楼）

李渔（约做于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一赴杭州乡试之前 ）

一年登眺数谁先，喧爆声中我着鞭。

老树经春都作态，浮云入暮亦成烟。

楼登玄畅偏怀古，酒载屠苏不用钱。

欲借秃毫书短句，避人道士已高眠。

登楼

李渔（康熙九年秋或冬再登金华八咏楼）

久客难为日，登楼景物侵。

乱山迷去路，流失急归心。

雁后书偏少，医来病益深。

天涯知己在，不独为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