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露滴清响
图|网络
01
碧霞带我到紫云宫的时候，姥姥正在打盹，如瀑的青丝随意散落在塌下，身上盖着一席湖蓝色锦被。
听到我的脚步声，姥姥眯眼唤我：“青儿，过来！”我莲步轻移，缓步过去，这才看清姥姥的脸色蜡黄，嘴唇乌黑，两手的细骨清晰可见。
“姥姥，你这是怎么了？”我急急地问。
“姥姥派出去到人间给我寻七个灵魂的几个仙童都没回来，看来他们早已经变成了人间的树木，姥姥就指望你了！只有五天的期限，五天你回不来，姥姥命数就到此了！”
“姥姥，五日后我一定让你恢复青春！”别说姥姥让我去人间寻灵魂为她医病，纵然姥姥拿我的魂魄医病，我都是愿意的。
我这条小青蛇的命都是姥姥给的。
自从那日我在明月湖玩耍，被一个小男孩儿抓着扔到岸边的岩石上，摔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被从这儿经过的姥姥拂到衣袖救下以后，我的性命就永远属于姥姥了。
姥姥给我敷药，喂我仙丹，教我修炼，十几年过去了，我终于学会了千般变化，也可以变成世间最美的样貌——人形了。姥姥说只有我能继承她的衣钵，做仙草山的下一任山主。
姥姥带着一众仙人居住在仙草山，较少与他界往来。但姥姥美丽是神界共知的，他们不知道的是姥姥的容颜靠每年的七月初七服下人间七颗灵魂来维持。
其中灵魂越丑恶、越肮脏、越无耻，姥姥吃下去就越年轻漂亮。
姥姥说只有她可以压制住这样的灵魂，还告诫我们不可乱吃，否则会遭到反噬，让自己变成巨丑无比的怪兽。仙草山的大、小仙没有一个敢作尝试。
关键还需要一颗真善美的灵魂做药引子，这副药才可生效。
带着这个使命，我来到人间。
02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扮做男子，我来到一个小镇，街道两旁铺户林立，酒馆茶肆生意兴隆，人们三三两两在街上游走，不觉口渴，来到一个小茶馆，吃了几口茶，正在歇息之时，邻桌有人在吃茶在议论。
“作孽呀，白发老头要娶十六岁的小女孩儿！”
“人家有钱，又和官府有往来，谁惹得起呀！”
“听说二两银子买走的！”
“这倒是给了二两银子，一两银子都没花的以前都霸占了好几个呢。”
“吃茶，吃茶。唉，真是越老越不是东西！”
还有这样的事？我放下茶杯，往镇子北面走去，果然看见一家高大的门口装饰的很喜庆，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在一个宽大的门楼前面，一个白头发白胡子老头坐在一把椅子上，在向前来祝贺的人抱腕道谢。
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娶呢？
房里房外的人都在寒暄、忙碌着，我化作一股轻烟，来到后院，路过一间房子时，听到里面传来嘤嘤的哭声，进去一看，一屋子衣不蔽体的少女蜷缩在不同的角落，这大概就是那个老头子玩剩下的少女吧。
又来到一间张灯结彩的宽大房间，里面坐着一个头顶盖头的新娘，旁边一个老婆子垂手侍立。
我用手一点，旁边的老婆子即刻睡去，又一拂衣袖，新娘的盖头落地，一个两眼垂泪的美貌少女呈现在眼前。走到她面前，我在她耳边说，拿上屋里值钱的东西，快去逃命吧！
女孩儿一愣，四处看看，找寻不到一个人，并不敢动。
“你愿意嫁给这个老头子？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我看你袖子里藏着一把剪刀，也是准备赴死的，你死都不怕，还怕逃跑？快走吧，即使你从人前走过，也没有人会看见你们的。”
女孩儿四处看看，仓皇迈步出门。
看看屋内床脚有一只刺猬，我伸手一点，刺猬变成了那女孩儿的样子。
回身放走了屋子内那些被祸害的少女，溜到前厅，吃着点心等夜晚的到来。
当那个白头发老东西被人抬到洞房的时候，我开始暗笑起来，等着他爬上刺猬变成的女孩儿的时候，刺猬的利刺扎透他厚厚的老癱皮。
“啊——”
只听一声惨叫，老东西一会便气绝身亡——我在刺猬的身上抹了毒药。
趁着他的灵魂还是温热的，我赶紧收来，装进锦盒。
原来这种肮脏的灵魂这么容易获得，看来，我可以很快回到仙草山了。
03
离开这个镇子，离开一天的喧闹，我来到郊外。郊外的夜色是安静的，在一片树林中，在皎洁的月色下，我变回蛇身，攀到树枝上静卧，享受着花香和月华，安稳入梦。
朦胧中，有人在讲话。
“千哥，你看此地树高林大，少有人来，咱们就在此地结果了他，也省得咱兄弟再赶夜路了。”
“老爷不是嘱咐咱们把他推到山涧里吗？”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
“都一样，反正也是个死，说不定今夜结果了他，天不亮连骨头都会被狼和野狗嚼碎了呢！”
“好吧，你把他放出来。”
我听着，不禁一惊，竟有人在这样美的月色下害人？于是睁大眼睛等着看要发生的一切。
只见一个高个子从马背上卸下一个麻袋，然后把麻袋口解开，放出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小伙计。
那个肥头大耳的千哥带着奸笑：“妈的，多少次了？不听老子的话，让你干啥不干啥，这次倒好，还偷偷把秘密泄露给人家，你保住了人家的财，就保不了自己的命了，以后到阴间也去做一个听话的鬼吧！”
“千哥，让我来，你休息！”高个子说着手举钢刀，带风落下。我急忙变成人形，用手一指。钢刀“咣当”落地，高个子不知所措，东张西望，“哎，怎么回事？”
“看杀个人把你吓得，躲开，我来！”胖头千哥，也举起钢刀，往小伙计脖子上砍下来，突然，“咣当”一声，也闹了个钢刀落地。
这下两人都害怕了，以为遇见鬼了。他们望望月色下清幽的森林，此时正好传来一声狼的嚎叫，吓得他俩紧忙上马逃走。
我捡起地上的钢刀，砍断绑着伙计手的绳子，又除去堵着嘴的破布，让他赶紧逃命。
04
随即我追上这两个人，跟他们来到一个客栈，只见高个子急急敲开客栈的后门，然后跑进里院，嚷嚷着要见老爷。门童通禀后，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六十多岁的男人。
想必这个人就是他们的老爷吧。
只见两人扑通跪倒，你一言我一语地汇报。大意是没有杀掉那个伙计，说有神人阻拦，不过诺大的森林估计也不会活着出去，因为狼会把他吃掉。
满脸横肉的老爷听了，一句：“坏我大事！”抡圆了巴掌给他们两个一人来了一个大嘴巴子。然后让他俩下去，等天明再去树林查看究竟。
两个伙计回到房中，窃窃交谈。
“这个老家伙，好好的客栈开着，生意也不错，非得干伤天害理的事。看到住店的人带的钱两多，就起歹心，还要在人家吃的酒菜中下毒，让人家出店后死在在十几里外的山路上，然后我们俩从死人身上拿回钱财，真是缺德！”
“是啊，让咱们干这种事儿，你倒是多分给咱们点银子啊，你看他小气的。自己花天酒地养着一群大小老婆，咱们两个干一次就得几两银子！不给他干了！”
“他毒死多少人了？”
“怎么也有十几个了！”
……
我在屋子里隐身听着，怒从心中起，竟有如此歹毒之人，于是找到内宅，拎起那个老家伙，来到刚才的树林，把他吊在了树上，收了他罪恶的灵魂装入锦盒，把他的尸身留给了森林的狼群。
05
随后，我又收了一颗因嫉妒小老婆，接连害死小老婆生的两个婴孩的大老婆的丑恶灵魂；收了一个为赌钱把父母卖为下人的不孝腻子的灵魂……
以前姥姥派出去寻找灵药的仙童们，一个个都留恋人间，宁可做人间的一棵树木，也不想回仙草山，我不明白，人间这么多丑恶的灵魂，有什么可留恋的？
看来姥姥的任务也很好完成，我想着赶快再找颗良善的灵魂做药引，然后赶紧回仙草山。
仙草山有规矩，没有重要的事情不准来人间，到人间来一趟不容易，想到自己多年前被人在明月湖边摔到岩石上的一幕，我决定临走前去明月湖看一眼，然后在仙草山陪姥姥过我们的修仙日子。
多年不见，三月的明月湖依旧山清水秀，湖面波光闪动，湖岸绿柳依依。
我坐在湖岸上，任春风拂动我的长发，看雀子在柳树上欢快跳跃，享受着人间的春光。
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吸引了我，循声望去，绿柳拂春水的堤岸不远处，一位公子正望景抒怀，笛声缭绕在湖光山色中，使得明月湖的景致更加引人入胜。
这样动听的笛声，吹笛子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刚要飞过去一看究竟，这个男子却收了笛子，背上竹篓，沿湖岸走来，一副要回家的样子。
我赶忙站起来，用法术把他逼到我近前，因为用力过猛，这个男子一个没站稳，直扑我而来，情急之下，我用手一点，男子立刻定在我面前，他的脸和我的脸离得是那样近，我一惊，这个面孔似曾相识，谁呢？我在人间认识的人不多，立刻记起来了，他就是十多年前把我摔在岩石的那个男孩，如今变成了翩翩俊男！
06
何不取了他的灵魂给婆婆吃？可是，他是善呢？还是恶呢？
犹疑之际，法力时间到，他离我这么近，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再看他，一双剑眉下面星眸闪动，恰如这明月湖的湖水一样让人迷离。
我的心动了一下，仙草山从没有这样的双眸！我忽然觉得自己沉在了这双如水旖旎的眸子里。
他的呼吸离我很近，鼻息之风就吹在我脸上，痒痒的，我的脸不禁一红。
他的双目亦盯着我的桃花粉面，有些痴呆。
我咳嗽一声，往后退了两步，面带嗔色：“你是谁，这样无礼？”
男子一怔，立刻也后退几步，一揖到地：“小生王良，多有冒犯！”
“你把我得罪了，怎么办？看看我这个绢帕，掉在地上被树枝撕破了！”我施法术，一个破了的绢帕递到王良面前。
“这……家母擅长刺绣，让她替你缝补可好？”王良一脸的窘色。
“好吧。”
07
王良在前，我在后，一路朝他家走去。
原来，王良自幼丧父，和母亲相依度日，虽然父亲离世，好在教会了王良医病救人，每天，王良上午都会在家坐诊瞧病，下午人少的时候便去山上采药，今天正赶上他采药回来，坐在明月湖休息，遇见了我。
到了他家，王良的母亲见我跟在王良身后，以为是来抓药的人，笑着问我家人得的什么病。
我并不作答，王良解释事情的原委，并把绢帕递给他母亲。
“姑娘，天色已晚，我补这个绢帕也得些工夫，要不你明天来取？”王良的母亲说。
“我……”我灵机一动，给自己编了一个身世，“我来自山那边，父母双亡，前来投奔姑母，怎奈姑母一家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说着面呈难色。
“那，姑娘，你若不嫌弃，就住在我家吧，我家倒有几间屋舍空着。”王良的母亲关切地问我。
“那就打扰了，王妈妈，你叫我青儿就好。”我连忙道谢。
吃过晚饭，我坐在灯下看巧手的王妈妈补绢帕，王良在另一间屋子读医书，我忽然很羡慕人间这样温馨自由的生活。
08
此后，每日，我都和王良一起给乡民医病，乡邻一个个劝我留下，嫁给王良。
王妈妈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笑着看向我：“我是很愿意，青儿这么俊俏，人又好，我求之不得！”
我只是抿嘴笑笑，眼睛瞟向王良。
王良并不看我，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给人瞧病，可我分明感觉到他的心里是愿意的。
一个下午，我和王良到明月湖附近的山上采药，走到那块岩石旁，我又想起了他小时候摔我的事。
“你不喜欢蛇吗？”
“没有，天生万物，一草一木，都有其用，没有不喜欢蛇。”
“可是你曾经摔过一条蛇，弄得它差点丧命！”
“哦，你说我小时候的那件事吗？那天有一条小蛇正在路边玩耍，眼看一队人马飞奔而来，它都不知道躲避，情急之下，我才抓起它，抛向一边。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随便猜的！”我偏头一笑，“我可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呢！”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我闪动着双眸看向他。
“那又怎样，你这么聪慧，早晚都是要走的，你不会在这儿久留的。”王良的神色忧伤起来，仿佛我立刻就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他。原来他一直隐藏了对我的喜欢，“青儿，那日明月湖畔的初见，你就走进了我的心里！”他定定地看着我，看着我，仿佛要把握刻在他心里。
之前几天前我和他采药都是有说有笑，今天有点沉默，想到我早晚都要回仙草山，我也莫名惆怅起来。
每个晚上，王良灯下或看医书或画药材样子时，我都会悄悄潜入他的房间，坐在一旁，看着他，我离他那样近，他一点都不知道。
09
今夜，我又来看他画山上草药，王良研磨的样子、落笔的样子，都叫心生喜欢，我就这样托腮静静地看着他。
夜深了，王良躺下睡去，我没有离开，看着他睡觉，一会儿，王良便进入了梦乡。
我用法术看他做的梦，他梦见和我在明月湖边垂柳下相依相偎，在山林追逐嬉戏；梦见牵着我的手漫步山间小路；梦见和我一起穿红装拜堂成亲，红烛下，待王良掀开盖头时，却什么也没有……
“青儿！”王良一声急呼，惊醒，坐了起来，看见我坐在床前，一下子抱住我，“青儿，不要离开我，做我的新娘！”
我就任他这样抱着，任他轻吻着，这夜，我和王良睡在了一起。
凌晨，我起身离开，来到自己的屋子。
早上，王良醒来，站在院子的蔷薇花旁，我走过去，问到：“王哥哥昨晚睡得可好？”
“青儿，你……”王良欲言又止。
清晨临走时，在他的屋子，我抹去了他昨晚的记忆，这个记忆只有在仙草山才会记起，而王良，还有机会去仙草山吗？
上午，我和王良正在给人瞧病，王妈妈在一旁缝补衣衫，突然，盛着衣服、剪刀的笸箩落地，王妈妈命数已尽。
“你再不回仙草山，婆婆会差人收了全村人的性命！你变成人形的时间最长是一年，你想吓死王良吗？”碧霞的声音就在耳畔，“还好，王妈妈的阳寿确实尽在此月，她这样没有受汤药之苦就上路，也算是好事！”声音一落，碧霞影子一闪，走了。
王妈妈这样收留我、照顾我，她的灵魂不就是良善的吗？我随即收了来，放入锦盒。所有善良的灵魂从姥姥口中服入，片刻会从体内飘出，然后栖息在仙草山化为一物。
所有的灵魂都收够了，我也该回仙草山了。
我和王良安葬完王妈妈，收好王妈妈给缝补好的绢帕，对王良说我也要走了。
“我知道你终有一天要走的，你不是这里的人，你究竟去哪里，我不知道，就让你的画像陪伴我吧！”
晚上，油灯下，王良一笔一笔把我画在纸上。
王良睡下后，我又悄悄潜入他的屋内，躺在他身旁，拥他而眠。
10
天还没亮，我就回到了仙草山，比婆婆的五天期限提前一天。
婆婆已经面色全灰，青丝掉了好多，我再不来，即将命陨。
打开锦盒，姥姥服下这些灵魂后，立刻恢复容颜，美丽如初且神采奕奕。
“青儿，神仙也有命数，也有魂飞魄散那一天，我服过这次以后，还有百年命数，在这一百年里，我把各种法术传授给你，就可以安心归西了。”姥姥说。
从此，我每天和姥姥学习法术。
一个月圆之夜，我正独自一人思念王良，一颗魂魄飘忽而来，我惊喜地站起来，伸出双手。
王良因为思母过度，在他母亲去世后不久，也命陨。还好，在离开他的那天晚上，我为他的魂魄画了一条来寻我的路。
魂魄飘飘悠悠落到我手里，我刚要把它放在了门外的莲池中，姥姥不知何时现身，一伸手，收走了王良的魂魄：“他是凡人，即使入住仙草山，也很难变回人形，除非你把你的修为度化给他一半，他才能与你共长生，你可愿意？”
“姥姥，我愿意！”我扑通跪下，求着姥姥不要毁掉王良的魂魄。
“那样你再不能活上千年了，而且死时，你会魂飞魄散，连一个凡人都不如，灵魂没有安息之地。”
“我愿意！”
“好吧！”
姥姥一声叹息，把王良的魂魄交给我，我把它放到了金莲之上，白天让它吸收仙草山的月华仙气，晚上我对它施法输送灵气，待来日王良的重生。
11
在练法术的时候，我有些心不在焉，惦记着王良的魂魄是否安然。
姥姥看到我这个样子，低叹一声：“左右逃不过一个缘字，也罢。”说着递给我一个灵芝，“这是我施过法的千年灵芝，你把它放到金莲之附近吧。”
我按照姥姥的吩咐，把灵芝放到了金莲旁，霎时，整个莲池金光四射。
又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我从姥姥那里练完法术回来，看到荷花池旁，一个俊美的男子在看荷吹笛，王良！我又惊又喜，一把牵住王良的手。
“青儿，明月湖畔、山林之间、乡下小屋你的月夜拥眠，我都记得，我来寻你了!”
我把王良带到姥姥那里跪谢，姥姥笑笑，一挥袍袖，说:“你们看！”
眼前，巨大的三生石上，王良的名字旁，刻着：青儿！
“我早就知道他的到来，这次让你下山，一是让你到人间游历，再有就是让你寻你的有缘人，有人陪你，我也放心了，仙草山就交给你们了！”姥姥说着，骑上仙鹤，飞走了。
半年后，在仙草山，我和王良终于点上了真正的红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