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的躯体如同一片广袤的大地。一大群疯了的羊,在其上狂奔乱踏。
平坦挺直的脊椎,是横在山坡下的道路了,羊群四蹄如驶上高速公路的车轮,急骤地摩擦着路面,吧嗒吧嗒地扬起了漫漫尘埃。挨挨挤挤的队伍,你争我抢的,边道的那些羊,时不时被挤抛出路,重重地摔在路边松软的草地上。“嘭、嘭”声之后,随之是“啊、啊”的惨痛喊声。
终于,它们停下来了。这可不是它们良心发现,停下来消停消停的,而是到达了它们的一个目的地了。我知道,它们这时逗留的地方就是我的腰吧。此地,没有崇山峻岭和嶙峋怪石,只有清泉水流和丰美牧草,而且四季同春,郁郁青青,花红草绿,空气清新。
虽然它是一座天然牧养场,但从来没有牧养过羊,是一块绝佳的处女地啊!群羊如穷酸小子见到金银财宝般的兴奋,叼着一棵,便使劲地拽啊扯啊拧啊,就像薅羊毛那般上下左右、横七竖八地来回撕咬着拉拽着吞噬着,草根都要被拔起来了,大地母亲被抽得阵阵疼痛。
它们吃得得意忘形,撑肠拄腹。然后欢庆节日般,扭动起肥硕的身躯,四蹄狂乱地踢踏。原本茵茵的一片草地,变得如一群惊慌失措的鸡窜进一间杂货铺后似的,除了凌乱不堪,就是一地等风飞舞的鸡毛了。
羊们吃饱喝足玩够了,得消消食,做一些伸伸手、弯弯腰的运动了,山崖是它们天然运动场啊!我的肩膀,横看厚实,竖观就是陡峭了,就是两面千仞的好山崖啊!
它们的蹄子硬如钢,利如刀,在坚硬的石面上也能刻下深深的印迹。它们在山崖上,时而仰冲,时而跳跃,时而自嗨,时而比赛。稍暇,又是摆POS,又是秀肌肉的,各种造型姿势。
但这些节目仍不够尽兴,它们玩起了争偶游戏,赢者得。硝烟立刻卷起,这用角顶,那用蹄子蹬,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顿时弄得已有些松脆的石面,纷纷落下石块,呼啦呼啦地四处飞溅,仿佛山体摇动,快要崩塌了似的,真是伤到筋、动到骨了。
玩累了,该睡觉了。安逸窝当然是我那圆滚滚的脑袋了,那脑壳多像四面环抱的山,不仅能遮挡住凛冽的寒风,还隔音呢。可脑的内存太小了,不好容下乌央乌央的它们。
为争得一方“风水宝地”,它们除了争先恐后的挤、压,就是叠了,一个一个地叠,一层一层地叠,玩多人骑自行车杂技那般,重重叠叠,把那地板压得吱吱响,仿佛再加根稻草,就要塌陷下去了似的。可是,它们才不管。
超负载,严重缺氧了,令人头晕目眩。
它们的屎尿多,还没完。睡前,它们不忘排泄干净。顷刻间,山谷成为臭气熏天的堰塞湖。但最大考验还没结束,这只再抖抖,那只又甩甩,又是一波洪流,终于漫过湖面了,汹涌地奔向鼻孔、咽喉。浊流携着“咳、咳”的怪异呼啸声,飞流直下。
它们这群老赖,怎么也撵不走。
“专家”热心的指导我。说,用机枪扫射它们,用大炮轰它们。可是,如此战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呀!我不能接受。“大师”给我出了个锦囊妙计。说,用火烧,把它们通通弄成烤全羊。如此,我里头的零件不少成为“烤乳猪”了,这样也不适合我。“权威人士”拍着胸脯给我献高招。说,饿,断水断肥,让里头寸草不生,饿死它们。哎呦,这样搞不好我先去见马克思了。不行不行,生命诚可贵。
猎人给我支招。说,卧倒了就一动也不要动,养精蓄锐,静候机会,等到一招致胜的机会来时,一跃而起,狠狠对其一击,然后就能稳稳立住了。农人也给我主意。说,静候时机也不是什么都不干,可以辅之以“水攻”,这水不能用凉水和猛水,要用温水和文水。凉水会惊动这些羊,猛水破坏生态太厉害。温水和文水和和暖暖,它们以为是冲澡,等没到它们脖子,发觉逃也来不及了。水一走,春天一到,到处又是生机盎然。
高人在民间,实践出真知。我照着猎人和农夫的建议去做。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五十个小时过去,群羊还在乱舞,多少次,放弃的念头在我脑子涌起。七十个小时过去,八十个小时过去,多少次,“专家”“大师”“权威人士”们的妙招在我脑子闪现。终于,一百二十个小时过去。第一百二十一个小时,机会终于来了,我猛然跃身站起来,紧接着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如抖落衣上的尘埃似的,羊们全部哗哗落下,抱头鼠窜,滚得远远的了。
从此,我就像一棵华茂春松,挺立在群山之中,为大地山川增加一抹浓浓的绿时,也作为一根坚不可摧的拴养柱子,把那些疯了乱窜的羊们紧紧地拴住,休得再去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