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二十一章

太阳一落山，山村里就黑沉沉的了。朱阴阳穿了那件黑色长袍，走进了村中 心的碾房。他打开面口袋子，把白面从门口撒到了碾盘上。这是诱引那些饿鬼 们来舔碾盘。他把那块僵硬的牛毛毡子铺在了箩面架上，又在毡子上加了一块 皮褥，能看出他要在这儿睡好长时间。关了门，碾房里就墨黑一片了，他像是睡 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冰冷黑暗的古井里。尽管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下阴是不许 人在旁边的），他还是很尽职地把自己的睡姿调整了一下：四肢笔直，仰面静卧。 俗话说，狼黄昏、鬼半夜，他要在这里静卧三四个时辰才能等到半夜，直到自己的 灵魂溶化在黑暗中才能与前来舔碾盘的饿鬼们会面。这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 他是有烟瘾的，烟瘾来了最能折磨人，但这儿不能见光，不能有火，鬼是最怕光怕 火的，他以一种高度的责任感和毅力控制着自己的烟瘾。

他对神鬼命运深信不疑，他敬神也敬鬼。他认为人的命运都是由神鬼决定 的，只要做好事就有神仙保佑，做坏事就会受到魔鬼的惩罚。所以他从不敢做坏 事。但神鬼之事他根本说不明白，只能借神鬼的威力去解释人间的善恶。有人 求他算命，如果该人不良，断定他下场也不会好，他就向坏的方面去解释，如果是 好人，断定他日后会有好报，他就向好的方面去解释，是好是坏都按他的善恶观 去判定。根据这个法则，他算命的准确率高得令人叹服。

值得一提的是他家有件宝物。这是一根传了十二辈子的拴马石头桩子。这 桩子由于年久，光滑无比，摸上去如绒如棉。这根石桩上常常出现水珠，像眼泪 一样一排一排不断掉落又不断涌现，每当这种情况出现，必然天降大雨。朱阴阳 靠着这根石桩，竟成了百分之百准确的气象预报员。农耕短不了气象，他成了全 村人安排农活的指挥官。这根石桩的秘密，朱阴阳保守了几十年，所以，他头顶 上那层神秘的光环更加神秘，方圆百里，他的名声如雷贯耳。

下阴曹地府，朱阴阳试过两次。下阴前他先喝一种用“返魂草”熬成的汤，喝 过后，很快就迷迷糊糊失去了知觉，眼前的确看见过许多龇牙咧嘴的厉鬼，也看 见过拖着长舌的吊死鬼。这些鬼和他喝酒，和他一块赌牌，后来张开大口要吃 他，他被惊醒过来后，刚才发生的事是个梦，还是自己的灵魂真的到了阴间，他真 有些说不清楚。后来他发现，这种返魂草有毒，牛羊吃了也会抽风，谁吃了都会 昏昏然然，心里想什么，脑子里就出了什么图像，所以今天他没有服用这种草药。

 他极力想把自己的灵魂驱到阴间，但心里像开了扇窗，亮堂堂的，咋也合不上。好不容易进入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状态，门缝里嗖嗖地钻进了一股凉风， 直吹他的脑门，他的心里又亮堂了。

越是不能入睡，心里越是着急。这次下阴是有明确任务的，不仅是牛老栓一 个人的情面，也是全村人都共同关注的大事。眼下日本人在阴灵沟开山放炮，是 不是惊扰了全村人先祖的安宁？包括自己的先祖也在那里住着。如果下不了阴 间该咋向乡亲们汇报？

门缝里钻进了一丝微弱的月光，这该是丑时了。他心想，今天是不能下阴间 了，不管下去下不去，日本人从东洋跑到我们这儿就是强盗，掏我们金子不说，惊 扰我们的先祖，全村人绝不答应。到时该编点说法也得编了。他准备这样编：我 下去见到了先祖，日本人整天地动山摇使他们不能安心睡觉，房倒屋塌，流离失所……

他不认为这样编是说瞎话，因为他绝对相信，地下先祖的阴灵已不能容忍， 日本人是没好下场的，应该引导乡亲和他们干个你死我活！

这么一想，他竟安然了，不知不觉迷糊起来。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在一座城池的街上，人流不息，熙熙攘攘。他看见一群瘦弱的小娃子正围着一个臃肿肥胖的富翁，你一爪他一爪地乱抓着。富翁的肌 肉一块一块被抓了下来，血淋淋的，被这群瘦娃一块块吞食在了肚子里。他们干 瘦的面孔十分凶恶，他们吃掉了这个人后，又去围上了另一个人，一会儿，街上就 鲜血横流起来。血河里漂流着裸体和无首的、耸着肥大乳房的各种尸体。忽然， 天上响起了爆炸声，这群瘦弱的娃子顿时变成了残尸断臂，血肉横飞，同时发出 了惨绝人寰的哀鸣……

他的眼前又换了一幅图景。这是牛家村先祖们居住的地方，这儿的建 筑十分的漂亮，但每间房子底下，有许多牛头马面的鬼怪，房子在不断地被什么 东西撼动，青色的过河砖墙大多裂了缝，这些牛头马面们正在扶助着房子不让倒 塌。

可是，突然天崩地裂的巨响，牛家村先祖们大片大片的房屋就齐根倒下来 了！黄尘直冲高空，断砖碎瓦，折檩断椽，还有混乱的带着金黄色的泥土，都乱迸 乱溅泻散向四周，平铺了满地。破败的废墟上袅袅升起了一道青烟，这青烟渐渐 弥漫，最后遮住了天，盖住了地，只见青烟之中隐隐现出许多沾满了鲜血的头 颅。这些头颅渐渐清晰，显现出了一张张朱阴阳所熟悉的面孔。他首先看见了 牛老栓的爷爷，他像活着时一样戴顶黑瓜壳帽子，冲天吐了一口鲜血，倒地而亡。朱阴阳想看看自己的父亲和先祖，可这儿废墟一片，已无从辨认，更没有人能告诉他他的先祖住在哪里。他还看见和自己同岁，但二十年前死去的姑舅妹 子，兄妹俩重逢，相抱而哭。妹妹边哭边诉，大骂日本人毁了他们的家园。说话 间，牛家村所有的先祖阴魂都飞舞到了半空，拼命向高处升腾。他们不是挣扎奔 逃，他们是斗争反抗。他们要冲出阴间，和日本人去搏斗……

就在朱阴阳经历着阴间这场血雨腥风之时，牛老栓突然睁开了眼。窗前已 一片亮光，屋顶的椽檩一根是一根十分清晰地映进了他的眼帘。他“哎呀”一声 叫，赶紧坐起来，急速地穿着衣裳，赶快往院里跑去。

朱阴阳下阴之前，反反复复告诉牛老栓，鸡子叫头遍必须把他喊醒。鸡子一 叫意味着天亮了，这时辰，跑到外头的游魂饿鬼必须赶回阴间，朱阴阳的灵魂如 果鸡叫前不能附身，他就被留在阴间，再不能还阳了。牛老栓深知问题的严重， 吓得一晚上不敢入眠，眼睁睁地等着公鸡打鸣。可是，因为白天路娃出了事，他 连惊带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鸡叫了两遍都没吵醒他。如果朱阴阳下阴回不 来，这不是害了人家的性命？

朱阴阳和鬼打了一黑夜的交道，正从碾房出来。他的脸色惨白中透着青绿， 胡子一夜间长得像十五岁娃的鸡巴毛一样。牛老栓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大骂 自己是王八，差些让老朋友留在阴间。朱阴阳苦笑了一下，神情黯淡无欢。牛老 栓的心“咯噔”一下，估计阴间的情况不好，就一句赶一句地问起来：“朱先生，咱 们的先祖咋说？你说呀，你快说呀？你咋不吱声？”

朱阴阳一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早，油屁股进了碾房里，带着威胁对朱阴 阳说：“我听说你煽阴风点鬼火，发动乡亲进阴灵沟和大日本皇军作对，你是不是 活的难受？告诉你，我是大日本皇军的维持会会长，专管聚众闹事，小心你饭罐 子搬家。”

朱阴阳是个胆小的人，一听油屁股诈唬，心跳得咚咚响。他想：是呀，这真的 不是件简单事，一旦把自己在阴间“见到”的事情传出去，全村人就会把阴灵沟闹 翻。日本人进了那么多队伍，都是荷枪实弹，吃亏倒霉的是乡亲。一旦闹出人命 来，我朱阴阳该咋收场？再说，日本人知道是自己煽动，还不砍了自己的脑袋？ 所以，朱阴阳暂时把嘴封了。他对牛老栓说：“牛大哥，天机不能泄露，等个时辰 我会告诉你！”说完急匆匆回了自己的家。

牛老栓满脸问号回了院子，小兰迎面出来，笑盈盈地说：“爹，我们昨天黑夜 重新推算了，给玉龙相的这门亲，阳历属蛇，阴历是属龙的。玉兔金龙相配，再好不过。”

“真的？”牛老栓喜出望外。 “爹，真的。我想快些让玉龙去相亲，省的错过了一门好亲事。” 牛老栓平时最信任大儿媳，顿时眉开眼笑道：“小兰，怪爹昨天说错了话，伤了人家媒人，我给人家道个歉去！”说完，进了玉龙的屋。 小兰和玉龙悄悄掩嘴笑笑，就开始准备出门的衣裳。牛老栓一奔子出了院，又去马圈里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