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毒入骨是个什么样子啊?”
“大概——置之死地,尔后草木皆兵,弄不好会更惨。”
“会死吗?是那种死,又不是那种死。”
“唔......不知,不知不知。”
有可能一知半解。
早上的阳光很薄很透,向着不同的方向看去,可以看到它们好像被空气切割成无数条丝线,纯银色的丝线,也有金黄色的。一年新生的季节是春时,一日新生的季节是早上的晨光。
是这种阳光的早上,我背靠在公交车站台上的一块广告牌上,等待一路公交车,而同一路的一辆车在我将来到之前就已经绝尘而去。分外失落之余,平白涌动来一阵困潮,惹人百无聊赖。
太早的缘故,路上没什么人,除却我,一个姑娘也在等候,安静地坐在那唯一留存的椅子上。她低着头,一头黑发盖住她的脸面,阳光是照不进去的。
这已至深秋,早上的阳光照得再暖,都抵不过秋意浓时的清寒。一阵秋风吹来,人行道上的落叶扑簌簌地合着风声的节拍在空中响起,接以杂乱无章的群鸟默哀似地撞击地面。又吹来一阵风时,地上的落叶成群结队地摩擦水泥地来迁移,而枝头上飘摇欲坠的枯叶又在开始新一回的此起彼伏。
等风走完人行道,跨上站台前,我虽有些迷糊不清,却也自发地会将薄外衣裹紧了些。风头还是大的。冷风一过脸上,整个人仿佛掉落冰河一样,立马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愣是什么睡意全给消了。我张望公交车开来的方向,公交车没来。
我瞥到那姑娘,刚才那风吹动了她,她总算坐直了身,但也没什么动作,估计又是睡了过去。在我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忽然将手伸进她放在腿上的手提包里,从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我看到是化妆品的一类。她打开盒盖,反面嵌有的一面镜子,照出她红肿的双眼。
她拿起那块方形海绵,熟练地先在盒子上拍粘些粉末,再拍打到脸上,轻轻而又迅捷地。拿着镜子,各个部位都细细地端看一番,不满意的地方再修整,一拍,再拍,周而复始。过了许久,她把这盒子放了回去,却又拿出另一样同般精致的物什,着手开始新一番的捣鼓。我看她这样专心致志地花着自己的一门心思在这件事情上,莫名地想到这其实也并非是跳梁小丑的粉墨登场,兴许是同样值得尊重的一种变相努力。
从这一开始到结束,前前后后费了好久的光景,而即便这么长的时间了,我等的车仍旧没有如约而至。我等的那辆车没来,可是除开这路车,所有能停站的车全都过了一遍,那姑娘也没有上过其中一辆,不慌不忙地像没有坐车的打算。
当姑娘把她最后的一个物什放回包里的时候,她终于骄傲地抬起头,面对世界东边送来的阳光,忽然对着镜子,由衷地微笑了。
可是在这个城市,阳光是留不住的,更不会独独为一个微笑而留下,它的寿命很短。人们说,此处别处,说晴便是雨。
特别是在深秋走近冬天的墓园的日子里。
这个时候,半空中的阳光变得孱弱,许多的丝线被收回到天上。就像住在南方,总爱在夏天的时候把冰箱里的格子冰儿掏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晒,融成薄薄一片的恐慌。
天色逐渐沉下来,当我确定头顶乌云的时候,风裹挟着雨从街角的地方来势汹汹地赶来。雨哗啦啦地下在塑料雨棚上,流出一道道水串儿从檐边落到地面。雨做了重重的牢笼,那么灰重,将等待的人围困在雨的世界当中。
姑娘还是端正地坐着,处变不惊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大雨。
雨越下越大了。朋友曾跟我说:人类悲伤时哭出来的泪水不会变成雨的,可是悲伤到流不出泪来,只有在心里滴着血的人,他的血是可以引发一场倾盆大雨的出现。所以说,历来这个城市常有人在滴血,才会有过那么多场不合时节的滂沱大雨。
雨下得密密匝匝,风来去也盛。被风吹进站台的雨水一步步逼近脚下的干地,我尽量往干洁的地面移动。那姑娘还是无动于衷,风雨自然是不管不顾,毫不客气地浇到她的鞋面。
我见状想要提醒她,我走近了她,正当我一脸不解地准备提醒她时,她终于如同一个沉睡百年的巨人那样缓缓地觉醒了,这一次她依旧伸进她的手提包里。手放进里面好久,却没有了动静,我猜她分明是找到了要找的东西而又迟疑着不拿出来。
风雨完全将她的鞋面打湿之后,她缓过神来,长长地吁一口气,才把手拿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张请帖,正面烫金字样的“请帖”二字自顾生辉。她翻开请帖,看到了一对新人的名字,上面还有新人的合照,男子俊朗女子秀美,郎才女貌。
雨势渐渐变小,退出到她鞋尖的前边。我没有等来那辆公交车,不知道姑娘跟我坐的是不是同一路车。
姑娘打开了手机,我下意识地望过去,看到了屏幕上的时间后就转过头去。过会儿,屏幕自动熄灭了,在灯光灭掉的一瞬间,姑娘又立刻把手机打开。光亮闪灭之间,我不由得再转头看向她的手机,这次我看到她锁屏的图片,就是她跟那位新郎的拥抱在一起的照片。
屏幕再一次熄灭掉了,姑娘却再也没有摁亮它。她重重地叹下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包里,尔后站了起来撩拨下刘海,摆弄下雪白的裙子。一阵雨就那么即将过去。
姑娘扬起左手,招到过路的计程车。她走进烟雨朦胧中,又消失在其中。而我等的公交车也在细雨晨光中姗姗来迟。
这个城市过去有过很多场不合时宜的大雨,刚刚过去一场,将来还会有很多很多。每个春、夏、秋、冬都会有,身处其中,要看到四季无常,未雨绸缪,要懂得每一场大雨都是人生的一阵雨。一阵雨也许会来得急,来得猛烈,但不会持续很久。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
“不知道。”
“对心里滴着血的人来说,下最重的药会是什么?”
“酒吧。应该是。”
从前过往无非熬为酒,日夜买醉,醉倒方好,最怕酿成一座迷宫。原以为失去已是肝肠寸断,却料不到,兜兜转转,又进入更深一层的肝肠寸断。可是死过的人,自会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