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的年，是甜的
“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过年。”
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过年。我家书柜里有一个陈黄雕花大保温杯，里面常常塞满了很多票子：几分钱、几毛钱和红色粮票，我娘说要我把过年的钱存起来留到交学费，等她前脚刚走，我就偷偷跑到院子里的大槐树下买雪豆子吃。
大冬天的老槐树下只有一辆板车，老板娘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漂亮女人。她的车前会放着一杆小量称，前面是一些手工制作的良品，全部是用白色塑料袋包裹的干货，袋子口敞开，搁着雪豆子、红薯片、清凉糕、发糕、蚕豆等，里头夹一个不锈钢小铲子，论斤论克卖。老板娘哆嗦着对我喊：“鸾鸾，来点雪豆子波？”
“坏阿姨。”我心里责怪，嘴上把持不住，脑袋刚过板车高度的我，踮起脚抓了一把雪豆子往嘴里塞。雪豆子是用雪糖沾着的黄豆，嚼起来那股蜜糖味沁人心脾，沾点口水就黏乎乎的。老板娘伸手打掉我的“小爪子”，笑嗔的问：“小家伙，钱呢？”我娘常说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软，我嘴角口水一抹，非常争口气的在胸前口袋里掏了好多红票子，都是保温杯里存下的：“呐~~~，一打~~~~~~”我拿着小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袋子，老板娘看着手上粮票气急：“小家伙，我要的是钱！”
我才不管那么多，又抓了一把雪豆子扭头就跑，咯咯的笑着：“我也是给了钱的。”迎面撞到一个男人怀里——隔壁家的林大宝。林大宝是一个秀气的娘娘腔，常常穿着一件大红棉袄，他也不知羞，拉着我说：“鸾鸾，吃凌棒子波？”
1994年的长沙是大雪纷飞，屋檐上常常会会有雪水结成的冰凌，个个都是倒三角锥子状，所以我们常叫“凌棒子”。“来，快尝尝。”林大宝拉着我的手，在一个单车棚边上蹲下，反手指了指他肩，我毫不客气地踩着他瘦弱的肩膀，“腾”的一下上了房，我贪心拔了一根最粗的，拿在手里冻得红彤彤的。我和林大宝一人一口，伸长舌头舔一舔，吃起来甜滋滋的。
16岁的年，是涩的
如果考试不好的话，那个时候，我是怕过年。拜年，最怕的是食不知味的饭局，七姑八嫂的连环炮真是招架不住。
“鸾鸾，今年考得怎么样？有多少分啊？”伯伯叔叔问。
“还行吧，就那样。”
“............我兰儿从小到大就没操过心，小学大学到英国博士，门门都是快满分.......”
“那是那是，生的好啊，享女儿清福。”七姑八嫂附和，大伯得意杨眉，斜眼轻睨。
我和表姐坐在一起，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后来小表妹加入战局。她人小嘴甜，天不怕地不怕，伯伯最喜欢。偶尔，他会带着一脸的宠溺看她又瞅着我们，视线向我投来的时候我感觉大事不妙，还没开始溜就已经指桑骂槐：“女孩子还是要外向开朗点，才招人喜欢，鸾鸾啊，要向小妹学习，活泼一点，嘴巴多点话……”
大姨也插话：“鸾鸾就是像极了小姑，说起话来也不漂亮……”我爸妈的笑脸僵硬，加入评头论足的大婶们越来越多。
我直接从饭局里溜了，在回家的路上买了几盒甩炮，白色薄纸包着的小颗粒，一甩下去啪啦作响。我一个人走在小巷口，一路甩回家，甩掉涩涩的心情，丝毫没察觉身后跟着的小混混。
“有钱波？拿钱来。”他把我抵在巷子口，威胁着问。我沉默冷眼，心里极度害怕，他见我不说话伸手朝我过来，刚一碰我裤口袋，有人从巷子口另一头飞奔过来，晃动着手电筒，朝那男人揍了过去。林大宝是个文弱的娘娘腔，但在打架这件事上非常不文弱，几个回合下来，小混混已经伤痕累累躺在地上，他拉着我飞跑回家。
“呐，给你的。”在走廊口，他血流满面的把脏兮兮的红色围巾套在我脖上，我吓得全身哆嗦，结结巴巴的指着他的脸。他帅气往脸上抹了一圈，说：“嘿，不碍事的。你要不要？”
我边哭边笑，心里甜甜涩涩的，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跑了。
之后的几天再也没见过林大宝，听说因为斗殴被人举报退学了，家，也搬了。
26岁的年，是辣的
之后，我就成了母胎单身的成员之一，不再佛系。如果有人发难，我会委婉的怼回去；如果有人问工作，我会打个红包让他闭嘴。庆幸的是，2015年的年，从十几人的轰趴转变成三口之家的盛宴，我们一家人过年。
我爸会亲自下厨，做青菜、整鱼、糯米饭…….象征着年年有余、清清白白、甜甜蜜蜜，饭席间还要举杯，客套一下：“祝鸾鸾早点恋爱，早点嫁人。”我笑，又回敬了几个客套。我娘也不甘示弱的举杯：“祝鸾鸾明年高升，吉祥发财。”我笑，又回敬几个客套，我娘夹了个菜：“现在啊，好多单位都是靠年终奖，别人办事处的一两年前最少都是一万多…….”
“我去接个电话。”我笑，回房，长吁一口气，公司打来加班电话，是其他部门95后的男孩子，需要找我帮忙。
“领导要我来跟你谈条件，这个内容提前今天出，下个月你就不用写了。”
“不好意思，一切按规章制度走。你想下下一个解决方案吧。”
“没有解决方案，就你写。”
“不好意思，现在是过年，我手上还有其他项目，今天要做，按正规流程走。”
“那你加班做。”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个义务，你也没有这个权利。有任何疑问，请找我领导。”啪，我挂了电话，气得冷笑，将准备好的五位数红包塞到了爸妈手里，出了门。
“鸾鸾，我跟你说，我看到你前任和你闺蜜在逛街，平和堂附近………”朋友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我笑了：“哦，我也在逛街。烂人配烂女挺好。”朋友惊讶的问：“你…..好像变了。”
“对啊，早就不是那个任人可欺的佛系少女。泼辣自信不好么，新生的自己挺好。”我挂了她的电话，经过王府井的羽西，挑了一支烈焰红唇。迎风而出的时候，我裹紧了脖颈上那条快褪色的红围巾，一身焕发的新红，宛如提前沐浴了初春的暖阳，每一步都是阳光大道，我知道我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因为，每一年都是新的改变。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